陆良生病了。

何茶是在第二天上学的路上知道的。

何茶学着何妈平时的做法，把陆良拉到身前，然后把额头贴上去。

陆良眼睛迷迷糊糊的，半睁不睁地看着何茶动作。

他心里是想让何茶先放开他的，因为贴的这样近，他便又看到了何茶那又细又长，一笑就弯弯的眼睛了，这很容易就会让他莫名其妙地心里很紧张。但是，何茶皮肤凉凉的温度让他感觉很舒服。于是，他不仅没有开口说出放开的话，反而贴的更近，小手也抓上何茶的软软的短发，想要稳住因头晕而站立不直的身子。

好热！

何茶心惊。赶紧抓住陆良放在自己耳边的手，声音发抖地问道，“路娘，路娘，你发烧了。怎么办啊？怎么办。”

陆良模模糊糊中觉得何茶抓住了自己的手，但是那种感觉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布一样不清不楚，陆良心中一阵惶恐，咬紧了牙齿，想要使劲聚集全身的力量到手上，好让自己抓她抓的更加牢固一些。

何茶眼睛死死地盯着陆良的脸，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陆良欺骗自己的蛛丝马迹，毕竟昨天还是好好的人，怎么就能说发烧就发烧呢，她觉得陆良一定是在骗自己。

“路娘，别闭上眼，你赶快给我睁开。不然等一会儿，我就把你仍在这里，再也不管你了！”

何茶抓着陆良的手越来越用力，但是仍然不能阻止陆良慢慢地闭上眼睛，小身子缓缓地滑倒在她身上的趋势。

“茶茶姐，别扔下我……”

陆良朦胧中听到何茶说扔下他的话，拼劲全力，还是只说出这一句，然后就再也挡不住渐渐合上的眼帘，身子软了下去。

“路娘！”

何茶惊恐地抱着陆良的甚至，胡乱地把头放在他的脸上，磨蹭着，不住地说，“陆良，陆良，睁开眼，快睁开眼……”

只是不管她怎么喊，怎么紧紧地抱住他，陆良都没有再睁开眼睛。

何茶的手脚都开始哆嗦，拼命地告诉自己一定要镇定，一定不要慌张。她两只手扶住陆良的肩膀，尽力支撑住他的身子，然后弯下腰，从自己的双手和陆良的肩膀之间钻过去，费劲地来到陆良身前，再转过一只手，低着腰把陆良慢慢地挪到她的背上。

这样一个过程，何茶试了两三次才成功，前两次，每次都是马上就要钻过去了，却因为手软的无力，而无法将陆良扶好。第三次尝试的时候，何茶狠狠地掐了自己的手腕一下，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稳住身子，这才成功地把陆良背到背上。

这条小路上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经过。何茶四处看了看，又背着陆良等了两分钟，还是没有人经过。

何茶的心里充满了懊恼。觉得要不是早上自己想着要捉弄陆良，就根本不会走到这条小路上，也不会在陆良生病的时候找不到人帮助。

“路娘，路娘，我一定会找到路的，你别睡太久啊。”

何茶把陆良往背上托了托，双手在陆良的腿弯处扣在一起，保证陆良不会突然掉下来。然后就寻了条大概是回家的方向，就深呼吸了一口气，快速地跑了起来。

不知道拐了几道弯，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何茶的脑子里只记得跑快一些，再跑快一些，别的什么也想不到。甚至在跑到一条大路上，遇见来来往往的路人的时候，她也没想到停下里寻求帮助。

“哟，这不是何茶吗？这么慌慌张张地干什么去了？”

“是啊，她不是说自己永远都不会慌吗？怎么几天没见到她，就变成这副样子了？”

“呵呵呵。何茶，你也有这一天啊。”

一群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何茶一下子刹住脚，双手紧紧地锁在陆良身上。嘴巴抿得紧紧地看过去，才抬起头，就发现眼前一片模糊。何茶懵懂了一下，伸出一只手在眼前摸了摸，看到手上的水迹时明显愣住了。

这是……

“何茶这是哭了啊。哈哈，可真是少见，不是说自己一辈子都没眼泪的吗？这么快就被拆穿了啊。”

前面又是一阵哄笑声。

何茶握紧了拳头，狠狠地用衣袖擦了擦眼睛，暴躁地说道，“滚开，你们这些手下败将。”

哄笑声像被突然掐断了一样，前面挡着的几个男孩有一瞬间的安静。

空气的浓度却仿佛越来越稀薄，男生们呼吸不稳地喘着气。何茶屏住呼吸，冷冷地盯着他们不说话。

“妈的，兄弟们上，揍死她！”

一个男生伸脚踹了一下路边的树，然后在纷纷的落叶中，手一挥，领先冲向何茶。

像炮仗被点着了一样，本来还安静的空气一下子变得四分五裂，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男生们年纪明显都比何茶大，几个人迅速地围住何茶，同时伸脚踹向她。

何茶刚开始还挡了一下，但是马上她就发现，她只要一挡，那些力量就会转移到身后的陆良身上。之后何茶就牢牢地背着陆良不动，任他们踢打，只是在忍不住疼痛的时候，身子才会小幅度地颤抖一下。

“啊，陆良。”

何茶背后一空，身子打了个趔趄，摔倒在地。

顾不得揉一下摔破皮的手掌，和被踹的生疼的大腿，何茶趴在地上迅速地扭头，死死地盯着那个抢走了陆良，一看就是领头人的男生。

“何茶，你挺在乎这小子的嘛，”那个男生一手拎着陆良的后颈，另一手耍酷似的，在何茶看过来的时候揣在了裤子口袋里，“怎么样？认输吧，叫我一声爷爷，我就放了这小子。”

何茶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那个男生抓着陆良的手，心里恨不得拿刀剁了他。

这几个男孩以前跟何茶较量过，但是都被何茶打败了。

那时候，何茶还在跟周围挑衅的男孩子打架。那些同龄的男孩子在被打败之后，就喊了这几个大龄男孩来做帮手，他们有十岁左右，个子高高大大，一见到何茶就笑喷了，觉得就这么个小萝卜头有什么好怕的，一群小屁孩跟她打了几次都打不赢。

然后，他们就与何茶定下了“驯服”的承诺，谁输了，谁就是奴隶。

在那场堪称何茶七年的人生中最为惨烈的战争里，何茶拼尽了全力，用上了何爸所教的所有的技能，才赢得了最终的胜利。

何茶记得，那个时候，自己很高兴，她连身上的泥土都来不及拍掉，就对着一群倒在地上看着她的男生们宣布，“你们，从今以后，就都是我的奴隶啦！”

言犹在耳，现在却遭遇这样的变故。

何茶的眼睛红红的，瘦小的胳膊撑着地面，看着那个领头的男生质问道，“你们，是我的奴隶。为什么会背叛我？”

话刚说出口，腿上就被人狠狠地踢了一下。何茶顾不得回头看是谁打了她，她只是看着那个领头的男生，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回答，或者能想到曾经的诺言，放过她和陆良。

那个男生在何茶的话飘散在空气的那一霎那，就一把抓紧了陆良，另一只手也从口袋里伸出来，食指伸出，指着何茶的鼻子骂道，“你***还敢提这茬！要不是你，老子会在兄弟们面前这么掉分子吗？你***知道老子被人笑了多少天吗？”

何茶的眼睛随着男生的动作变得一紧，嘴巴也忍不住颤抖着，她看到因为那个男生的用力，陆良的脖子被衣服狠狠地勒住了，下巴上的肉都鼓出来一大圈。

“你……你快放开他！你会把他勒死的！”

何茶向前爬了一步，想要把陆良抢回来。

“滚开。”

那个男生眼看着何茶过来，竟然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然后在反应过来之后，就大步走上前两步，踢了何茶的肩膀一下，恶狠狠地骂了起来。

何茶被踢的身子向后退去，她闷哼一声，十指迅速地扣在了地面上，在指甲上传来一阵剧痛的同时，及时地稳住了后退的身形。

她深深地喘了口气，极力忽视掉手上的痛，只是看着据自己一步之遥的陆良，他还在被男生拎着。

何茶盘算着距离，听着男生不停的咒骂声，心里计划着接下来的动作。

就在咒骂声暂停，周围又起笑声的时候，何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从地上弹跳起来，踹了男生的膝盖骨一下，之后在男生惨痛地呼叫着跪下去的时候，扣开他抓着陆良的手，抱住软趴趴委顿在地的陆良，紧紧地把他裹进了自己的怀里。

“打死他！给我上！”

跪在地上的男生双手抱住膝盖，声音狠戾地下着命令。

“是！老大！”

被刚刚的变故震惊的其他男生，在听到命令后，纷纷回过神来，团团围住何茶，又开始新的一轮的拳打脚踢。

何茶把陆良的身子稍微弓了起来，然后双手护住陆良的双脚，脑袋顶在陆良的脑袋上，尽力把陆良的头放在自己的肩窝上，跪在地上一声不吭地忍受着那些人的打骂。

身上越来越痛，何茶觉得好像每一块地方都在痛的难受，手指头上有热流划过，好像是流血了。

什么时候才能打完？

何茶心里面一阵阵绝望，她能感觉到陆良的温度一阵阵变高，烫得她的脖子都好像在燃烧一样。

这样下去，陆良会被烧坏的。

何茶的脑海里浮现出以前见过的智障儿童的身影，他流着口水，一只眼睛睁着，一只眼睛眯着，脸上，身上都是脏兮兮的，看到何茶的时候还呜呜啦啦的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何茶震惊于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就询问何妈是怎么回事。那时候何妈告诉她，这个孩子是因为小时候脑子发烧，烧的太厉害烧坏了，就成了这副样子。

何茶虽然不理解为什么发烧能把人烧成这个样子，但是那些出自于内心深处的恐惧，还是让她记住了这件事，并且形成了这样的认知：千万不要发高烧，要不然，脑子会烧傻的，就像那个孩子那样。

想到这里，何茶身子一个激灵，更加紧的护住陆良，嘶哑着声音喊道，“你们要我做什么才能让我走？路娘生病了，我要送他去看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