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煮咖啡的人

在又实验过两三次之后，我倒了一杯咖啡递给水生。水生看着我，半晌不说话。我当然还记得他说过的话，但是一直被过去缠绕怎么能看到前路的阳光呢，虽然我也没有资格说别人。

“偶尔喝一次没关系的，这可是我的自信之作。”水生还是没有接过杯子。连咖啡店里的人都不喝咖啡，那这家店是要怎么办？有时候固执的人总会让人觉得特别无奈，只是一杯咖啡而已嘛。

刚刚这么想的时候却突然意识到，不是别人就永远不可能了解别人的感受，就算站在他人的角度，看到他人的事情，也不一定能完全理解。就像当初鱼乔离开后的一年，朋友们最初还安慰问候一下，时间长了就厌烦了，都在说只是去旅行而已，又不是不会回来，你还要沮丧多久，真是没出息……

只是去旅行而已？那是离开，带着我所有的生存的意义离开……

又不是不会回来？回来那是什么时候？我不敢想也不能想，也许是一年后，两年后，也可能是十年后，二十年后，也可能是到我死也不会回来……

沮丧多久？不，那不是沮丧，是失去了重要的东西之后的空洞，让我觉得无法生存的窒息感……

没出息？嗯，是没出息，这点我承认。

明明是已经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为什么还会有一杯咖啡而已这样的想法呢？是时间太久了我已经被等待掏空而麻木了吗？也许是的。对我来说只是一杯因为无聊而煮出来的咖啡，对于水生……可能是永远无法触碰的伤痛……

“抱歉……”我把咖啡杯收回来，看着这浓黑的液体，刚刚喝完之后的苦涩，在嘴里蔓延开来。

“没必要道歉。”水生的语气里透着一丝冰冷，是与平常不同的，一种刻意保持距离的冰冷。

看来是被讨厌了呢……呵呵……人总是在不经意间就变成了恶人，是因为价值观不同，同样的话或者行为造成的后果可能是天壤之别。

天气很好，天空万里无云，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射进来，让人感觉很舒服。

坐在靠窗边上的几个穿着校服女孩子，嘻嘻哈哈聊着天，沐浴在这阳光里。偶尔拿着手机偷偷地对着水生拍几张照片，然后便又开始聚在一起热烈的讨论了。

真好啊，像这样放学之后跟几个朋友一起逛逛街，喝喝咖啡，多有意思。无聊之类的想法，应该就不会有了。

如果不是鱼路发生了那样的事，我应该也会过着这样的日子吧。每次看到学生，就有一点小小的羡慕。也常常在想，大学生活是什么样的，会不会很开心？会不会和同学变成好朋友？会不会疯狂的去追捧和八卦长得帅的男生……

滚烫的咖啡已经变得温热，浓郁的香气渐渐消散在空气里。咖啡凉掉就不好喝了吧，所以我把剩下的咖啡送给那几个女生了。在她们满心欢喜的跟我道谢的时候，我才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当喝别人煮的咖啡已经成了一种习惯，煮的人离开了，那剩下喝的人该怎么办呢……我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第二节 喝咖啡的人

其实精心调制的咖啡，如果有人喝，并且喝完之后满脸幸福的表情，这对煮咖啡的人来说也是一种幸福吧。

但是已经好久……没有人喝我煮的咖啡了……

在第三次把咖啡杯推到水生面前的时候，我说放心，我会一直在这里，哪儿也不会去，所以安心的喝吧，但他还是决绝了。我想也许咖啡对于他有别种含义吧，并不仅仅是饮品。

或许它代表着对沫薇的感情……

在店里客人很少或者没有客人的时候，水生总是拿着一本雨果的《巴黎圣母院》坐在靠门边的座位上翻阅。我问他那个位置有什么特别的吗？他说如果有客人来了，可以马上去接待。我瞬间觉得这家店好像不是我的了，我都没怎么操心过。

傍晚我们一起去采集咖啡豆的时候，路过天桥的时候，发生了一起车祸。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倒在血泊里，左脚的鞋子甩到路边。周围围观的人都在看热闹的指指点点，却没有人报警或者叫救护车。

水生本来就苍白的脸更加毫无血色了，一直盯着血泊里的女孩子。我让他不要看了，想拉他离开，他却一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

在一个巡逻的交警看到后，立刻叫了救护车，疏散人群。

我拉了拉水生的袖子，示意他该走了。

“那双鞋……沫薇也有……”他的身体在发抖。

“那不是沫薇。”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水生。

“沫薇会不会出事？”水生问我。

“当然不会。”

“那她为什么一直没有联系过我？”

“也许是通讯不方便吧……”

“骗子……”

突如其来的一句骗子让我不知道作何反应，虽然我也清楚自己是在说谎。沫薇跟我说过，在青桐巷有个很可爱的男生在等她。但是她并不打算回去，因为他只是用来排遣鱼乔不在时的寂寞罢了。

对沫薇的这种做法我很不满，我的观念是，不管你遇到什么样的事，有多伤心有多难过或是多寂寞，都不能拿别人的感情来消遣。每个人的感情都是弥足珍贵的，别人凭什么要为你的伤心难过寂寞买单？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践踏人的心意？

沫薇不可置否的笑着说，大家都是你情我愿的，又没有谁强迫谁，你的观念已经过时了。

我觉得这不是过时不过时的问题，而是原则的问题。

就因为你这样想，所以鱼乔才从未停留在你身边，而是把你当作驿站。沫薇说。

一时语塞，再也找不到任何辩解的理由了，只能任由沫薇嘲笑。

响亮的救护车警笛声，将我拉回现实，水生已经不见了。

第三节 失眠

我抱着咖啡豆回到店里，关上门，煮了一壶咖啡。摆了四个杯子，倒满，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店，将四杯咖啡全部喝下。

不知道是因为咖啡喝多了，还是因为水生惨白无色的脸在我脑中一直挥之不去，总之，久违的我失眠了。

在凌晨3点的时候还没有睡意，只好把已经锁在抽屉深处很久的安眠药拿出来吃了两粒。

隐约之间好像梦到了鱼乔和鱼路回来了，他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发时温柔的触感和扑进他怀里时呼吸到他衣服上残留的烟草味道都是那样真实。鱼乔牵着沫薇的手，沫薇笑的一脸明媚。好像梦到水生也在场，只是他是怎样的表情我一直看不清。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一点了，昏昏沉沉的到楼下冰箱拿面包的时候，水生已经在忙了。又恢复成原来的水生，好像昨天那一幕根本就没发生过。

我低头苦笑，“像笨蛋一样……”

突然想晒晒太阳，就拿着面包做到靠窗的位置，趴在桌子上把面包撕成小块往嘴里送。在阳光的照射下，太阳穴的位置隐隐作痛。

鱼乔和沫薇手牵着手只是那个梦的前半段，后半段……则是我想都不愿意去想但又深刻的刻在我脑海里的如血的印记。在抱着鱼乔的时候，他说很想我，说我为什么不去看他，他一个人在那个冰冷的地方好寂寞……我突然打了个寒颤，抬起头却看到鱼路面目狰狞的脸，和充满怨恨的双眼。

从惊吓中醒来，已经下午一点了。

“waiter，来杯咖啡，快要噎死了……”趴在桌子上，对水生招招手，他却不理会我。

真是过分啊……

就在我已经放弃的时候，水生把一杯牛奶放到我面前。

“一大早就喝咖啡对身体不好。“面无表情的说完就继续去忙他自己的了。

牛奶啊……是有多久没喝了，喝了一口因为太甜腻就推倒一边。还是咖啡好，虽然很苦涩，但是只有这苦涩才不会让我在虚以度日中忘记重要的事情和重要的人。

也许我是该去医院看一下鱼路了，就算再不想面对，这也是因为我才造成悲惨后果。

第四节 医院

已经有多久没来过医院了我已经记不清了，每次想来的时候，恐惧和罪恶感都会拉着我，让我止步不前，然后逃回自己的壳里。

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刺鼻了，不知道是我习惯了还是嗅觉已经被咖啡熏得迟钝了。通向鱼路病房的长廊，在我眼里就跟吊索一样，每走一步都是胆战心惊。

在病房门口踌躇了半天，最终还是推开那扇门。

鱼路并不是梦里那般面目狰狞，因为他已经没有了表情；也不是梦里那般说着让我恐惧的话语，因为他已经不会说话了；更不是梦里那般对我怒目相争，而是闭上眼睛一直睡在这里。

鱼路已经在医院里躺了五年了，而这五年间我却只来过几次，而且每次都是站在病房门外不敢进来。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鱼路才会到我的梦里吧，怪我把他一个人丢在这么冰冷的地方。

他的脸消瘦而苍白，让我不敢直视。强烈的罪恶感已经压的我喘不过气来，但是现在却无法离开。

“请问你是……”刚进来的护士一脸疑惑的看着我。

“家人……”这个曾经对我来说无比幸福的词汇，现在已经却那样沉重。

“家人？怎么都没见过你呢？”

“一直没来……”

“这样啊，是在外地不方便回来吧。其实来看看也好，说不定多一个人来看他，就会多一丝苏醒的几率。像鱼太太每天都来给他按摩，陪他说话。”护士小姐笑着说。

“会醒来吗？”我惊慌失措的问。

“有可能，虽然几率不是很大，但是只要你们不放弃，他总能找到回来的路的。”护士小姐走到鱼路床边，帮他做着按摩。

“是吗……”

“你要不要来试试，帮他按按摩，对他的身体有好处，他的肌肉就不会萎缩了。”

看着鱼路脸，想去触碰他的心情膨胀起来，却马上又被罪恶感压制下去。它不停的在我脑内在质问我，你还有触碰他的资格吗？你的触碰对他来说不是伤害吗？他是因为谁才会变成这样的？你个罪魁祸首！杀人凶手！没有你这个家就不会变成这样……

脑袋快要爆炸了！！！

“来，我教你，像这样……”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护士小姐已经抓着我的手放在鱼路的手上。

“啊……”我像触电一般甩开护士小姐的手，在她疑惑的眼神中跌跌撞撞的逃离医院。我这是在做什么？如果现在逃避，那还跟以前有什么区别？想改变吗？能改变吗？我不知道……

脑袋已经一片混乱了，已经无法思考了。

“啊……”在慌不择路的逃跑时突然在拐角处撞到一个人，她手上的东西散落了一地。

“对不起……”我急忙蹲下帮她捡东西。

“小乐……”熟悉的声音叫着熟悉的名字，但就是这熟悉让我避之不及。在听到这个称呼之后，我再次逃离现场。

是鱼阿姨……

自从鱼路出事后，我再也没有回去过。我已经无法再面对他们了，因为我的错而毁了这个家，毁了他们最心爱的儿子……

也许洛丁丁说的没错，我生来就是多余的，是要被别人怨恨的……

在时代广场吹了一下午风之后，天黑才回到店里，脑袋更加昏沉了。刚准备叫水生回家的时候，却突然全身无力的倒在地上。

第五节 迷失

明媚的阳光照在我脸上，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十一点了。旁边的柜子上放着一碗小米粥，我正好奇的时候，却看到水生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

是被他照顾了吗？真是丢脸呢。

眼睛盯着天花板，脑海里昨天的事情又窜出来。鱼路苍白而消瘦的脸，鱼阿姨惊愕的脸，想象中的鱼叔叔严肃的脸，我真的是不该出现。

“我去把粥热一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水生已经醒了。

“你昨天一直在这里吗？”

“嗯。”

“那真是……谢……谢谢……了”跟别人道谢这种事已经多久没有做过了，还真有些不习惯。

“嗯。”水生还是那样惜字如金。

水生出去后，我又一个人陷入恐慌。人类还真是脆弱，看上去很强硬，却连一些微乎其微的小事都撑不过。

又退回到自己的壳里了，一直是这样止步不前。明明深爱着那个家，那些人，却连去看他们一眼都不敢。我还能做些什么？除了一味的逃避我还能做些什么，才能赎罪。

有多少次我曾想过如果躺在医院的人是我该多好，或者当初就在那片小树林里一直沉睡下去该多好。如果，多么残忍的词，笑着给了人希望却又摆着绝望的最后等着。

鱼乔，如果是你，该怎么办……

第六节 少年残像2

我们找到鱼路的时候，他还是气呼呼的，一看到我就张牙舞爪的向我冲过来，被鱼乔拦下之后，他们俩打了一架。回到家被鱼叔叔罚浇一个星期的花和三天不准吃冰欺凌，连我一起……

我来到这里已经差不多一个月了，鱼路依旧对我没有好脸色，有时候甚至从背后偷袭，鱼乔总是嘻嘻哈哈的护着我，不让鱼路得逞，然后鱼路就会和鱼乔打起来。

每次鱼乔和鱼路打架的时候，我总是被牵连，虽然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我，小部分原因是鱼乔偷吃了他的棉花糖。每次鱼乔偷吃了鱼路珍藏的棉花糖还故意不把嘴擦干净，留着白白的糖粉，让鱼路抓狂。

鱼乔说，看到鱼路一脸认真的小模样就想逗他，看他气的跳脚是鱼乔最大的乐趣之一。虽然被鱼叔叔说了很多次，但鱼乔还是乐此不疲。这应该也是一种爱吧，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鱼乔总是都让鱼路叫哥哥，鱼路当然不肯，鱼乔就叫他小路妹妹。鱼路每次听到这个称呼就会扑上来，跟鱼乔狠狠地干一架！他就是这样直白的孩子，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

鱼路只有在跟鱼叔叔说话的时候，才会笑，对其他人一律没有好脸色。鱼叔叔在家的时候，鱼路总是跟在他后面，每次鱼叔叔都会说鱼路像条小尾巴一样，他的脸就会红的像小苹果一样，这个时候的鱼路还是很可爱的。当然，仅限于这个时候。

鱼叔叔从来不会对我们发脾气，就算做错了事，也会慢条斯理的跟我们讲道理。除了偶尔鱼乔和鱼路太调皮，赏他们几记暴栗之外。

我记忆中，鱼叔叔只发了两次脾气，一次是因为鱼乔偷了别人家的柿子。被人提溜着送回来的时候，鱼乔还是笑嘻嘻的，直到鱼叔叔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他稍稍愣了一下，然后就哭了……

鱼阿姨连忙把鱼乔揽进怀里，摸着他的头，说不哭不哭。鱼叔叔一把把鱼乔从鱼阿姨怀里拉出来，让他跟人家道歉，说对不起。鱼乔就是一个劲儿的哭，什么话也不说。

鱼叔叔又一巴掌刚准备打下去，被鱼阿姨拦住了。说他只是个孩子，干嘛打得这么狠。连把鱼乔提溜来的大叔也于心不忍了，说以后要是想吃柿子就去他家，他让我们吃个够，这次就让鱼叔叔原谅他。

晚上，鱼乔就开始发烧，在睡梦里，鱼乔不停地喊着黑豆的名字。鱼阿姨一直没合眼的守在鱼乔床边，我好几次看到鱼阿姨偷偷地抹眼泪。

鱼叔叔很少见的在院子里坐着，抽着支烟，鱼路就站在他面前看着他。

我蜷缩着身子，在楼梯口窝了一夜，这样的气氛让我害怕。

早上醒来，我发现自己睡在床上，旁边躺着鱼路。他的脸红扑扑的，忍不住戳了一下，像糯米团子一样软软的，会弹起来的，好好玩……

正当我玩的开心的时候，鱼路突然睁开眼睛，一口咬住我的手指。我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死命的咬着被角不敢叫出声！眼前突然出现的熟悉的画面，女人扭曲到变形的脸和尖锐的叫骂声……好可怕……

在被鱼叔叔带回来之前，我一直是过的这样的日子。女人每天晚上浓妆艳抹的的出去，然后早上酒醉醺醺的回来，她要是心情好的话，还会扔给我一点吃的。要是她心情不好，就又是一顿拳打脚踢，不准我叫出声，也不准哭，说这样会让她更加厌烦……

在一次女人发泄完了之后，满地殷红的鲜血让女人惊恐！终于，她厌烦了，打算把我卖给人蛇贩子。

在被装上小货车之前，我逃跑过一次，但是被抓了回来，理所当然的又是一顿毒打。虽然是这样的生活，但是我还是喜欢的女人的，毕竟我所能依靠的就只有她了。透过集装箱的缝隙，我看到女人拿到钱后兴高采烈的表情……

小货车里还有好几个跟我年纪差不多的孩子，他们一直在哭闹，直到男人怒吼道谁再吵就把谁丢林树林里喂老虎，他们才呜咽的安静下来。

在中途晚上停车休息的时候，一个男人把小货车的门打开一点缝隙给我们吃的时候，我咬了他的手，推开门，朝旁边的小树林里跑……

男人的怒吼，孩子们的哭嚎，小树林里的虫鸣鸟叫声，都在耳边模糊了……没有方向，只知道要向前跑，只有向前跑，不要被抓到……

在不知名的地方窝了三天之后，我已经饿的没力气走路了。眼泪早已经哭干了，害怕也已经麻木了。但是……我最想见的却还是那个女人，想回去找她，求她不要卖掉我，我会好好干活，不会哭出声让她心烦……

头顶上枯黄的叶子慢慢变成了牛角面包，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我想伸手去抓，可是连将胳膊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干涩的眼睛渐渐的变得模糊了……在意识消失之前，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陌生男人的脸……

这个男人就是鱼叔叔。

事后他说是跟几个朋友在那里钓鱼，偶然间发现我的。也许这就是人与人之间微妙的缘分吧，如果他没有去，我可能就会死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