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离开的人

沫薇来找我，她说她要去找鱼乔，明天出发。我不可置否的摇摇头，但是我好像也没有说什么的权利。沫薇也好，鱼乔也好，他们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多说无益。况且，我也不想说什么。

我递给沫薇一瓶茶清，她皱了皱眉头没有接过。她说实在搞不懂，鱼乔为什么喜欢喝那么难喝的东西？那么苦，除了苦就没有别的味道了！

我笑了笑，打开盖子，送往自己嘴里。

鱼乐，你和鱼乔真的很像！这是沫薇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我不反驳，也不认同。每个人都是单独的个体，不会和其他人相像，就像叶子一样，不会有两片相同的。

淡淡的阳光透过纯白色的蕾丝窗帘，温柔的洒在沫薇的黑发上。这是鱼乔爱极了的画面，他总说沫薇是阳光精灵，她总能不经意的创造出美的画面。

“你想鱼乔吗？”沫薇趴在桌子上，一脸落寞的看着鱼乔的留给她的一个水蓝色的玻璃瓶子。

我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这曾经让鱼乔沉醉的画面。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想与不想有什么区别呢？能改变什么呢？思念的力量有时候太过微小，传达不到想去的地方。

“我很想他，真的很想他！”沫薇把脸埋进天鹅绒的衣服里。我只是看着她，却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

我一瓶一瓶的喝着茶清，沫薇一颗一颗的折着星星。或许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思念鱼乔。

那个阳光普照的午后，在我喝完冰箱里最后一瓶茶清的时候，沫薇站了起来。

“祝我好运吧！我一定会找到他的，不管他在哪里！”这是沫薇最后对我说的话。

之后，那个阳光精灵，便去寻找她的阳光了。从此，除了一封空白邮件，便再无联系。

第二节 留下的人

店里来了一个服务生，是个清瘦干净的男孩子。话不多。做事却很认真。蓝色衬衫和洗得发白的灰色休闲裤，是他第一次来时穿的衣服。

我每天都坐在店门口，看看来往的行人，看看日出，看看夕阳，顺便看看有没有人回来。

店里的生意很冷清，总是三三两两的几个人。但是我却不想把它关掉，因为这是鱼乔的店。我又想把把咖啡店改成酒吧会比较好，但是让鱼乔拒绝了。我问他为什么，他就不再说话了。我一直守在这里，等鱼乔回来，然后我才能走。这是我跟鱼乔的约定。

有时候想着想着突然觉得鱼乔好过分，他离开的时候跟我说过，一定要在这里等他回来，就算死也不能离开！我想去旅行的梦想，他帮我完成。

他自己可以去想去的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却必须要一直在这里等待，直到他回来。明明去旅行也是我的梦想的，让他人代替去完成，那就不是我的梦想了。真是霸道的人，呵呵……

我从来不会主动联系鱼乔，因为根本联系不到，他从来都是飘忽不定的。他也会不定时的给我寄一两张照片，但是照片里从来都没有他，是他所去过的地方的风景。

这些照片我从来不会去仔细看，每次邮差送来了，我就把他们放在大厅的盒子里。这是鱼乔交代的，他说等他老了，他要一张一张的回味。这些照片，我只是暂时保管的。

沫薇说每次照片寄来的时候，她都会很嫉妒我，因为鱼乔还记得我，还会告诉我他在哪里。

我摇头，鱼乔根本不是这个意思，这些照片是他给自己的，并不是给我的。

沫薇是向他最后一次寄来的照片的地址出发的，她认为鱼乔肯定还没有离开那个城市。

照片上面的日期是半年以前的，但是沫薇却没有发现，我也不打算告诉她。这样毫无时间限制的等待，已经快要把她逼疯了。或许让她做点什么，会更好。

手里的茶清瓶子又见底了，只剩下苦涩在舌尖缠绵。

“地又不脏，你干嘛每天都要扫呢？”我看着水生拿着扫把出来，这种打发时间的方法真是难熬。

“又没人回来，你干嘛每天都要等呢？”一句话竟让我语塞，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总会……回来的吧……”天边的归鸟印着迷红的夕阳，显得有些懒懒的倦意。

“可能吧……”水生继续低着头扫地。

“你也在等人。”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其实水生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并不是真的来找工作的，他是来找沫薇的，也是来等沫薇的。

喧嚣的十字街头，少女追随着她的太阳而去，却留下苍白的少年，独自在那里等候。

这是我透过落地玻璃窗看到的画面，少年的安静，让整个喧嚣的世界也安静了下来，静谧成一幅油画。

他也是个不愿意放手的人啊！只是，他所做的是，安静的等待。他等待的人，就去追寻。

有时候太过安静也不是什么好事，容易让人忽略。

“可能吧……”

我站起身来，又过了一天啊！

明天放你假，不用工作了。

也许这日子过得悠闲了些，但是对等待的人来说，每一天都是煎熬。

“嗯。”水生依旧安静。

我拿起茶清瓶子，上楼，把它放进储物室。

已经六百七十三个瓶子了，我把所有的茶清瓶子都放在楼上储物室里，虽然知道这么做没什么意义，但还是觉得应该收藏一些什么东西，证明我曾经在这里停留过。

第三节 安静的少年

置身于喧闹的街头，朦胧中似乎又看到那个带着一身耀眼光芒的少年，穿梭在人群当中。只是看着，看着那耀眼的光芒消失在一张张陌生的面孔里，却不去追寻……

有时候，突然觉得我跟水生有点像。我们都是被动的生物，不会主动去追寻什么。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害怕失望……这失望，会一次一次，一点一点的把心掏空。所以不敢再轻易伸出手，只是安静的等待。

“你在看什么？”水生问我。

“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我抬头看看天空，厚厚的云层压在头顶，貌似是快下雨了。

“为什么不去追？”水生问我。

我看着水生平静的脸，如果他看到沫薇了，他会不会去追？应该不会吧……如果会去追，那么那个时候，就不会看着沫薇走了……

“看什么？”水生别过脸，我看到他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红晕。

“没什么，走吧，好像要下雨了……”

“嗯。”

看着水生的背影，我突然觉得某个身影好像和他重合了，为什么……我会从水生的身上，看到鱼乔的影子，他们之间明明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是我想太多了，还是太想念鱼乔了……

路上的行人纷纷加快脚步，熙熙攘攘的人群渐渐变得拥挤。看着流动的人潮，突然觉得有点寂寞了。人们脸上各种各样的表情在我眼里都是幸福的，毕竟他们还有事情可以做，我却只能等待，无止尽的等待。

“你想沫薇吗？”我停下来，看着那个单薄少年的背影，他还是那么平静，平静的就像他从来不认识沫薇这个人一样。

“问这个干嘛？”从水生的声音里我听出一丝不满。就好像自己珍藏多年的秘密，突然被人发现一样。这是他自己的事，不需要别人插手，也不想别人知道。

安静的人大多都有这个毛病。

水生回过头，看着我，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眼睛里像是没有星星的夜空，没有丝毫波澜…跟那时候的鱼乔一模一样……

“随便问问而已。”我扭过头，不再看水生。真的是我太想鱼乔了吗……

水生不再说话，继续朝前走。

我也不再说话，或许我们之间根本无法沟通，一开口，尽是些让人空虚忧伤的事情，还是不提为好……天边的乌云更浓密了，像是要掩埋一切似的……

第四节 等待的意义

店里的生意，依旧冷清。沫薇已经走了三个月了，这期间，只是给我发了一封邮件，却是空白的……她也越来越像鱼乔了，老是做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情……是时间匆忙？还是想表达什么意思？这些我都无从得知了，因为她已经彻底失去了联系……

所有的事情都在改变，唯一不变的就是水生的平静。

“喜欢喝咖啡吗？要不要试试看？”我把新调出来的咖啡，推到水生面前，我觉得他应该是会喜欢咖啡的人。

“喜欢，但是从来不喝别人煮的咖啡。”水生说。

“为什么？”我继续问到。

水生看了我一眼，像是在不满。呵呵，又觉得我在查探他的秘密吗？

“你可以不用回答的。”我也不太想强人所难，只是这样让人窒息的沉默，会把思念的种子养的更加茁壮，也更加寂寞……

“会上瘾，如果煮咖啡的人不在了，那喝的人该怎么办。”少年脸上的落寞，让我想起了以前的自己，在鱼乔离开后的那一年，我也一直是这样的表情，不能释怀。

“应该是很难过吧……或者……很煎熬……”要戒掉已经扎根了的习惯，是很困难的。而这要戒掉的理由，则是痛苦的。

水生看了一眼咖啡杯，便继续默默地洗着高脚杯。

“有人给你煮过咖啡吗？”我轻笑。

少年沉默了良久。

“抱歉。”咖啡的味道好像有点淡，看来太久没有煮过了，已经退步了啊。

“沫薇……沫薇煮过……在青桐巷……”少年的声音几乎微弱的听不到。

“青桐巷？”我听过这个名字，鱼乔跟我提到过。

“我们一起在青桐巷租的房子，她在那里待了一个星期，然后她就再也没回去过……”

水生脸上的表情，还是那般平静，就像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一样，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是别人的，与自己无关……我突然在想，鱼乔离开的原因，真的是为了追寻自由吗？还是……因为别的原因……例如，去寻找某样东西，或者某个人……

“沫薇有跟你联系过吗？”

“没有。”

“那你还要继续等吗？”

少年沉默不语。

想着过往跟水生的对话，我突然觉得，他等的那个人或许不一定是沫薇……或许，我也不是在等鱼乔，只是想离开这个地方而已……我已经渐渐模糊了，等待的意义了……

第五节 少年残像

漫长的等待总会消磨人的意志，让人忘记一些重要的事情。例如鱼路的生日……

鱼路——我亲爱的弟弟，每次看到他我都会被罪恶感淹没。正是因为这罪恶感，才让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对方的身影，听不到对方的声音。

那个时候，刚被鱼叔叔带回“鱼の家”的时候，在鱼叔叔介绍完了之后，那个满脸嚣张表情的孩子不停地冲我挥舞着拳头，像是要捍卫自己的领土似的。在鱼叔叔给了他一记爆栗之后，便哭着跑出去了。

鱼乔笑的前仰后翻，我躲在鱼叔叔身后看着他。鱼叔叔无奈的叹气，说还要工作，让我跟鱼乔去找鱼路。

鱼乔甩着狗尾草，哼着小曲儿走在前面，我在后面跟着。

“喂，鱼乐，你以前是住在什么地方？你的爸爸妈妈呢？”鱼乔突然回过头来问我，我却不知作何回应，只能愣在那里。

鱼乔看着我，突然笑了起来。

“不记得也没关系，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记得那么清楚的好。我也是，被老爸带回家之前就一直睡在桥洞里，跟野狗抢吃的。你都不知道冬天桥洞里有多冷，捡来的破麻袋根本没什么用处，到处透风。然后啊……捡了一只癞痢狗，我给他取了个名字叫黑豆，它可聪明了，我扔出去的东西他马上就能捡回来！就是抱着黑豆，那个冬天才没有冻死！”我静静的看着鱼乔绘声绘色的讲着他的故事，散发出那像太阳般耀眼而温暖的金色，真好……

“我们经常去垃圾场捡东西，黑豆可厉害了，那些野狗都打不过他！我们每次都能捡好多废品，然后换钱去买吃的。运气好的话，还能吃上肉！然后有一次……我们在垃圾场捡了一个瓶子，那群经常在垃圾场转悠的人说那是什么古董，可能会很值钱，我心想那真是太好了！以后天天都能吃上肉了！或许……还能去学校也说不定！”

“那……然后呢……”我第一次开口跟鱼乔说话，他笑着说我的声音真好听。

“然后那天晚上，那群人来偷瓶子，黑豆咬着他们不放……被他们打死了……”鱼乔的脸上依旧洋溢着笑容，可是他的声音却在颤抖。

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便低下头看着黑色棉布鞋尖。

“不过好在被老爸带回来了，老爸是个好人！你以后在这里一定会很开心的。！”鱼乔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那家伙就是爱闹别扭，跟女孩子似的！”

“对……对不起……”他是因为我才跑出去的，才刚来就被人讨厌了……

“你道什么歉啊！鱼路就是这样儿的！我刚来的时候也是，跟他打了好几架！别看他长得跟女孩子似的，个子又小，打起架来还真厉害。我的胳膊被他咬了好几次，这家伙打起架来跟疯了似的，什么也不管就可劲儿拳打脚踢的。我问过老爸这家伙的事儿，老爸说他也不清楚。不过他最听老爸的话，其他人连理都不理，连老妈也是。”鱼乔咧着嘴，吐着舌头，做着鬼脸。

“哦……”

“走吧，我知道他在哪儿！每次都往那个地方跑，也不换一个，当然能找到了，笨蛋！”鱼乔笑着爬上低矮的围墙，张开双手，朝前走。

晚风轻轻吹来，天边的夕阳给鱼乔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颜色。这个时候在我眼里看到的是——鱼乔在发光……

这一年，鱼乔六岁，我五岁半，鱼路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