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房间洗完澡，顾昊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翻来转去的都是柳依紧蹙的眉头和满脸的泪。顾昊索性起身，点了根烟，她说他没时间管她，她说她自己很好，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顾昊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点头绪也没有，他从13岁就跟着父亲进出堂会，学着处理事情，他自小没有母亲，父亲对他要求极严，又有个爱闯祸的妹妹，所以他比同龄人要成熟许多，他深知只有自己做的足够好，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才能在不得已中得到一点自由，因此他投了十二分精力在事业上，才终于得到父亲的完全信赖。这么多年来，他看过了所有人事纷扰，人性丑恶，他以为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他看不透，却不想，面前的这个人，柳依，他就不曾看透过。

顾昊坐进沙发里，深吸一口烟，向前倾身弹了弹烟灰，想起柳依浅笑的模样，时刻得体的语气，优雅的举止，顾昊觉得，她已经把礼仪做到了不能更完美，是的，完美，连在他面前都是那么可圈可点，仿佛，她从没有放松过。灭了烟，想起柳依清亮的眸子，顾昊起身踱到窗边，她和自己仿佛有点像呢，在他的记忆中，她时刻在笑，可笑意却很少入了眼。

实在没有睡意，顾昊伸手去拉窗帘，掀开一个小缝，他习惯性的往外瞄了一眼，却在下一刻愣在原地。如果他没看错，刚才楼底下有个人影，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可顾昊认出来了，是他，那天在医院地下车场袭击自己的人。

顾昊一个闪身转回里间，从床头柜中拿出手枪来，几步便跨到门边。刚才那个人走的方向，看起来像是从他卧室窗下出来的，顾昊伏在门口听了听，外面没有异常，他打开门沿墙边快步走到卧室，如果他没猜错，这人只是来勘察地形，应该并不知道他在不在房内，而且看起来他像单独行动，所以应该没有进屋，但保险起见，顾昊还是在打开房门的同时飞出匕首，没有响动，果然是没有进屋。

顾昊打开随身的手电筒，架在拿枪的手腕下面，仔细检查了整个房间，没有入侵的痕迹。顾昊松了口气，靠到窗边轻轻把窗帘掀开一条缝，那个人应该已经离开了。顾昊一边收了枪和手电，一边到里间，伸手打开床头的灯看柳依，她显然什么也不知道，正睡得安稳。顾昊把枪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和衣靠到床头柜上。

橘色的灯光下柳依的脸被照得很柔和，看起来反倒有了楚楚可怜的样子。顾昊想伸手摸一摸她的脸，却在快要触及的时候收回手来，她那么纯净，可自己的手……顾昊有点嫌恶的皱了皱眉，抽了张纸狠狠擦了擦手，伸手要关灯，却听到柳依轻哼了一声。

顾昊手一顿，侧头看柳依，她抬腕把手覆在额头上，缓缓睁开了眼，却在看到他的一瞬吓了一跳，顾昊能感觉到柳依整个身子仿似都绷紧了。顾昊收回手，缓声道：“继续睡吧，没什么事，就是近些日子不大太平，明晚跟我去客房睡，今晚我在这陪你。”

柳依一愣，道：“我……你……”

顾昊转了视线不看她道：“你别担心，我只是和衣躺在你旁边，有什么情况我也好应对，你离我太远我怕有危险。”

柳依一愣，呐呐道：“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昊点点头道：“嗯，睡吧。”然后便伸手要关灯。柳依微撑起身子往里挪了挪，准备给顾昊让出一个位子来，却猛地愣在原地。外间窗边的墙上，竟插着一把匕首！柳依倒吸一口气，伸手捂住嘴，差点惊呼出声。顾昊条件反射一伸手便拿过枪，顺着柳依的目光看过去，他心里一松，是他的那把匕首。

顾昊把枪放回原处，他行事一向小心谨慎，此次怎么这么大意，竟把匕首留在了墙上。顾昊沉声开口，正要解释，就看见柳依忽然起身，跪在他旁边把他全身上下扫了一圈，然后便伸手在他胸膛上挨处抚过，语气着急道：“你受伤了没有？我怎么会睡得这么死什么也不知道，伤到哪里了？这里？还是胳膊，你……”顾昊看她在他身上四处作祟的小手，细长白嫩，没经思考他就把她的手握进手心里道：“不用担心，我没受伤，那把匕首是我的，没有人进屋来，我也没跟人交过手，不用这么紧张，我打架很少输的。”顾昊心里暖暖的，语气都带了玩笑的意味。

柳依松了口气，跌坐回床里，抬头看顾昊俊朗的脸，他明明是没有表情的脸，可她却觉得他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柳依舒口气，看到他似笑非笑的眸子道：“还好没事，酒都给我吓醒了。”顾昊挑起嘴角道：“哦？看来我比醒酒茶还有用？”

柳依也难得笑道：“那下次我再喝多的时候就煮了你给我喝好了。”顾昊也笑，要关灯的时候才发现，他竟一直这样握着她的手覆在自己胸膛上。柳依也留意到了这一幕，瞬间红了脸，抽回手就要钻进被子里。却被顾昊轻易捞住道：“你总是这样担心我么？”

柳依转过脸装作挪枕头的样子轻“嗯”了一声。顾昊也收了玩笑的语气道：“之前，喝醉的那个时候，为什么那么生气？是怪我很久没……理你吗？”顾昊思索着找一个合适的词。柳依停了手里的动作，半晌才道：“不是，只是最近工作太多，心情不大好，我这个人酒品不好，喝多了会发酒疯。”

顾昊低头看柳依的侧脸，她背对他躺着，顾昊目光深邃起来，声音也低沉了许多，道：“小依，你这个样子，我很心疼。我希望我可以爱护你，不是保护，是爱护，因爱才保护。小依，我从小到大，做事从来没给对手留过破绽，可这次，我却把匕首落在了墙上，你知道是为什么么？”

柳依愣了愣，回头看顾昊道：“为什么？”

顾昊道：“因为，心里有更担心的人，有更重要的事。因为你，因为我需要确认你怎么样了，所以我忘了墙上的匕首。也许有一天，我会忘了我自己。”

柳依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顾昊伸手把柳依拥进怀里道：“你以为我一直没有联系你就是不关心你了，其实，就像你担心我一样，我也时时刻刻在担心你的安危。”

柳依觉得震惊，他怎么会对她说这些，他这么说的意思是，他爱她吗？没留神，柳依就开口道：“那那个甜腻腻的女声是谁的？”

“什么甜腻腻的女声？”顾昊奇怪。

柳依没想到自己嘴这么快，可既然已经说了，就索性都说了吧，“下午五点半，我给你打电话，一个女声接的，其实，我也不觉得自己很辛苦或者很可怜，一个人扛起所有的感觉我很熟悉，也习惯了，结婚是我提出来的，我不敢说我没有私心，所以，你不爱我很正常，我不会怪你，我……不是你的责任和义务，无论我过得好不好都只是我的选择，所谓因果，有因就有果，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你……没有必要周旋在我们中间，我知道这很累，我……”柳依觉得累极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住了口，抬眼看了看顾昊深邃的眸子，柳依尽自己所能扯出一个笑来道：“睡吧。”

顾昊皱眉拿出手机，果然有一个电话。顾昊轻笑，连眼里都是笑意。“下午我去了一个私人收藏，他规定进场不许带任何通讯设备，我就把手机放在前台了。”顿了顿又问：“你是，在吃醋么？在吃我的醋，你生气的原因就是这个电话，你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喜欢我？”

柳依一愣，是不是吃醋呢？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是觉得不开心。顾昊低头看她，半晌才起身，叹了口气，给她掖了掖被子，就往外间走去。柳依心一急，道：“你去哪里？我……”

顾昊回身，“你怎么？”柳依也愣了，她怎么？见柳依没有开口的意思，顾昊转身继续往外走，柳依坐起来急道：“不要走！”顾昊定住身形，柳依咬了咬下唇，半晌才道：“留下来，不要走，也许，你是对的。”顾昊这才回头看她，却看到了柳依脸上的酡红和低垂的眉眼。顾昊微不可见的笑笑，她永远都是这么被动，只有把她逼到悬崖边上，她才会做出选择。

顾昊回身走回床边，柳依就已经靠过来环住他的腰，脸抵在他的腹肌上，顾昊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另一只手随意抚着她微乱的头发，半晌才听柳依瓮声瓮气的说：“讨厌。”然后她的脸就离开他的身体，顾昊低头去看柳依，柳依伸出食指来戳着顾昊的腹肌，抬脸道：“讨厌，这一块，它硌到我了。”顾昊也笑，俯身随手一捞就把她带进怀里和他一起跌到床上去了。终于尝到了她的味道，顾昊觉得这一刻，让他拿什么去换一个她，他都愿意。

灯光柔和，岁月静好。

柳依在顾昊的怀里醒来，阳光照进来，温暖的她不愿意睁开眼睛。宿醉刚醒，头疼的不得了，柳依抬手去揉，可这一动牵的浑身都疼。柳依轻哼一声，又把脸深深埋进了枕头里。昨天的事情怎么想怎么都会觉得难为情的呀，柳依吐了吐舌头，却被顾昊看进眼里。柳依向来都是落落大方的，难得做一回这么可爱的样子，顾昊连眼里都是笑。

“起来吧，不早了。”顾昊语声里带着笑柔声提醒道。

“！”柳依一惊，怎么他还没走！柳依觉得难为情，不知道该答什么，只好把脸捂在被子里瓮声瓮气的回了句：“哦。”

顾昊心情好的不得了，伸手去捧过柳依的脸好让她转过来，同时另一只一直被柳依枕在头下的手收回来插进她发间，柳依不得不睁眼看顾昊，他的半个身子都靠在床头上，自己正正好好被他拥在怀里。柳依有点脸红，转了目光不再看顾昊，谁知顾昊却厉色道：“昨天为什么喝那么多酒？还跟她们去酒吧，很危险知不知道！下次还想去至少得有我的人跟着。”

柳依被他突然变脸弄得有点愣，目光一动不动的看着他。话不自觉的就说出来：“我以为那个女人是你的……”

顾昊失笑，“我的谁？”柳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觉得有点委屈，嘟了嘴别过头不说话。顾昊把她的脸转过来，看着柳依皱到一起的眉毛，只想亲上去。“以后想知道什么就直接来问我，怀疑什么也直接来问我，除了公事别的我都告诉你，别傻乎乎的一个人出去，你爸的仇家，我的仇家，万一碰到怎么办呢？你是故意给我出难题报复么？嗯？小依。”

柳依听着顾昊的话有点想哭，这么多年，她一直拿捏着情绪过日子，永远那么坚强懂事，她不是没有脾气，不会撒娇不会哭，只是她不知道该哭给谁看，爸爸每天那么忙还要照顾自己，她不能做爸爸的负担。楚秦每天也那么忙，有什么事情她只能自己处理，这么多年了，她希望可以站在自己身边的人却从来没时间理过自己。

柳依鼻尖一酸，泪就滑下来。她习惯性的转脸想把泪抹进枕头里，却被一股力量带进一个温暖的怀里。顾昊的声音在头上响起来：“你可以哭给我听。”

柳依到公司已经十点了，顾昊说已经给她请了假，可柳依还是执意出来了，她对着顾昊实在是有点不好意思。

进办公室放了包，柳依打开正在修改的设计稿准备工作，却见小k敲门进来。“怎么了？”柳依放下手里的事问。

“柳依姐你不是请假了吗？那什么，早上例会的时候给了新的案子，你不在我就替你接了。”说着，小k把手里的文件递给柳依，又补上一句：“柳依姐，你气色真好，可一点不像我们喝了那么多酒的样子。是不是昨晚……？”

柳依拿手里的文件夹把小k轰了出去，等就剩她自己的时候却发了愣，脸上却绽开一个明艳的笑。

还没到下班时间，小k就慌慌忙忙的跑进来，说是家里有事要请假。柳依瞧着她火急火燎的样子就赶紧批了。下班时候却接到顾昊的电话，他就等在公司楼下。

柳依拿了包往出走，有点着急，一个没注意在进电梯的时候高跟鞋一崴，跟就折了。柳依扶着手边的人险险站住，未及道谢，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却有点涩有点哑，“小依，你好不好。”

柳依一愣，被他扶着的手不着痕迹的抽出来，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挂上了最标准的微笑：“老样子，你呢，怎么会在这？”

楚秦也笑，只是笑里带着一丝苦涩，不冷不热的微笑和开场白，外人看来应该是那么正常得体，没错，得体。柳依对外人通常都把准度拿捏的很好，那么现在，自己也成了外人了么？

“跟你们公司有个合作的案子，今天过来开会。怎么听说，你病了?”

“没什么大事，就是昨天跟同事出去玩的晚了，早上起来不太舒服。安琪怎么样，没事吧？上次之后我一直想去看她，就是没得空。”柳依依旧是微笑。

“她，很好。还一直问起你。上次的事……”楚秦斟酌开口，谁知电梯却在这时候下到了一楼。“叮”的一声，柳依看似很礼貌的打断了楚秦的话：“到了，楚总请。”

楚秦心里一涩：“小依，我们之间不用这样。”

柳依仰起脸看他，眼里没有一丝笑意，颊边的梨涡却开得灿烂：“毕竟是在公司，还是正式点好。”

楚秦没接话，只是默默出了电梯。

柳依有点一瘸一拐的往外走，右脚鞋跟断了，实在没法走，柳依只能不让跟着地，踮着脚前行，身边还陪着一个楚秦，柳依觉得走的很辛苦。远远的看见顾昊坐在那，柳依露出一个会心的笑，急急忙忙快走了几步凑上去，没注意脚下，地砖上不知是什么东西一滑，柳依整个人就往前扑去。柳依心里道：“怎么今天这么倒霉，果然是不宜出门么？”下一秒却落进一个温暖的怀里。“怎么这么不小心？”

柳依扬起脸，双手抓着顾昊的衣服，“我进电梯的时候鞋跟断了。”

顾昊低头去看，鞋跟果然是摇摇晃晃的挂在鞋上。他拥着柳依轻笑道：“怎么像个小孩子。”

柳依觉得心情突然很好，扬头给了顾昊一个大大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