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局发展很快，中期少校做了丧家之犬逃跑之后，没几天又传来好消息，城里的鲁大帅也换了，换上了一个新的镇守使大人。据说新大人要保境安民，要驱散盗匪，出了印大红印章的布告，在四边城门上都贴满了。还派出一拨一拨的巡捕来搜罗盗贼，都抓进牢里去狠狠责打。于是地方上似也安静了不少。叫人很是鼓舞。

这几天，陈老先生和兵士们都在商量。新大人这么好，我们这一群人就没用了。这么些人没人指挥，不如散了吧。

可是，不能都散掉，还要有几个人几支枪。四边时局很乱，什么司令、旅长、大帅都在混战，迟早还会打过来抢掠石窟里的瑰宝。乱世里要有人、有枪保护这座石窟，才是最保险的。

老郑毕竟深谋熟虑，侃侃而谈：“这个新大人出的布告谁知道是否可靠？我们还得看看他有什么政绩。我们不但不能散，还要赶紧做好准备。只怕还会有更大的劫难等着石窟。要想靠他们这些司令之类来保护是不可能，就要靠我们自己来保护。士兵们平时就分散在村子里耕地过活；若真有事情，敲锣为号，士兵们拿枪跑过来，附近的乡民也都集合过来，一起合力，就可以把盗贼驱赶跑！”

大家都点头。陈老先生不以为然，但也拗不过大家，便不说什么了。

每日里，紫珞和阿天在石窟中忙碌。圆照师傅最近身子不快，常躺在床上，但吃过药觉得好些了便就又会拄着拐杖走过来，在窟里协助着他们。

“我也老了，经常咳嗽，稍微一做点事就腰酸背疼的，要干活就靠你们了！”圆照师傅说。阿天安慰着师傅：“您尽管放心吧！我们都在做呢！这么多的石佛，以前无人供养，那就我们来供养。我们来保护。”

他们在把石窟做一个基本的登记造册，每一座石窟都编上号，石窟里的雕刻都一一用文字记下来，并加以测绘石窟的面积、石雕的尺寸，还要记录在日晒、寒暑变化等自然条件下逐渐风化、崩裂的程

度。这样以后才能做全面的研究，也才能找到保护的办法。

即使不遭到劫难，这些石刻在冬寒夏暑中矗立，加上窟檐被毁，被风雨吹，日头晒，也会慢慢风化的。时光悠远，已经使得石窟的许多细节、许多形象都已经恍惚难辨，多么令人心疼！只有尽力去珍爱、去守护！

他们每天都忙。紫珞的身子其实也还很虚弱，走一会儿就要歇一歇，但是她不愿呆在屋里养着。她觉得自己忙碌起来身上才有精神，心里也不会觉得郁闷得难受。

每天就这么平静地生活下去，该多好。她虽然走不了多远的路，但可以协助阿天，在洞窟里坐着，拿着纸笔，一笔一画地画下这些雕刻的形貌。不断地了解这石窟里的全部好东西。在这汪洋大海一般

的林林总总的形貌中探询、寻觅吧！他们内在里应该蕴含着规律，只要能记住就好；蕴含着精魂，只要能唤醒就好。即使他们有很多已经风化，被凿毁，以后还能细细思量，在纸上填描、在心上补足，

处理这么多的缺损。损而又损，仍会再不断流传，能够重新诞生！......

“我们早已不懂制作他们的技巧，但我们也许还会慢慢精通。我们的手能够把千年前的古韵连续起来，重新做出来！”紫珞在对阿天说，也是在给自己鼓劲。

看她画得很慢，阿天又心疼了。“唉，要是有一部照相机多好！老实说，若是有一个照相机，还真的会很方便！”

“照相机是好！不过可不能取代我们手上的画笔！”紫珞回答。阿天道：“我也没想取代。但是虽然说无法取代用笔来勾画，却可以很快捷地留下真实的形貌保存，比一笔笔画真要强得多！咔嚓一声就是

一张相片。而且更清晰更直接，留作档案多好！”

紫珞也不禁点头：“是倒是！现在的技术可是了不得啊，要是好好用，也能很好的！别的不说，就说那种钢笔，只要是把它吸饱了墨水用起来也是比毛笔方便一些呢。”

圆照师傅在一旁笑眯眯地听着：“相机，你们年轻人才会用。我是不会用了。也对的，多用些新玩意儿吧！可是，该到哪儿去找相机呢？”

“在城里就有，买一个就行了。不过，很贵的......”

“哎呀，咱们一时也拿不出钱来啊......”圆照师傅叹息一声。大家都静默下来了。他们真没有买相机的钱。阿天和师傅刻的石雕本来还能挣些钱的，但因为只顾着忙石窟里的工作，已经很久没再做了。

“买一个这新式样家伙要花不少钱吧，没事，今年年成稍微好了，咱们能拿出这笔钱！”陈老先生知道了这件事，立即跑过来对他们说：“我过几天正要进城里去，赶紧去买去吧！”

“这....我们怎么能忍心，这是乡亲们买粮食的钱啊！”阿天和紫珞、圆照都感动极了。

“别说了！你们干的是大好事，我们不都得尽力支持你们嘛？好好地干吧！”陈老先生说。

第二天阿天和陈老先生几个人就进城里去了。紫珞不知道怎么的，隐隐有些担心：“早点回来！”

“放心吧！我们在城里住一宿，买好东西，明天就回来了。再说新大人保境安民做得还是很好的，地方上已经太平了不少的。我们几个就进城走一趟，有什么好担心？”陈老先生安慰着她。

他们进到城里，果然看见街上人来来往往，巡警巡逻，秩序颇为井然。他们顺利地买到了相机，也买到了一些应用的东西。夜色已晚，便在一家旅店里住宿下来。吃过夜饭，陈老先生高兴地说：“看

来新大人所言不虚呢！.......”话音刚落，响起了砰砰的敲门声。粗野的声音吼起来：“查夜了，查夜了！”

几个大汉冲进来，一一搜查旅客们的行李，看看有没有不法之人。等搜到陈老先生和阿天，不由得眼前一亮：“好哇，你们有这啥玩意？钢笔，照相机，都是洋玩意儿呀！挺有钱的吗！你们是干什么的？是不是土匪？”

陈老先生气得浑身发抖：“我们怎么会是土匪？你们、你们竟敢血口喷人！这还有王法吗？”

“先别摆臭架子了，什么王法，你这个老王八羔子！告诉你，我们现管着你不折不扣就是青天白日的王法！”一名大汉啪地扇了他一记耳光。陈老先生气得头晕目眩，阿天要动手，却被扭住胳臂。“走！跟我们去见我们的长官！”几个大汉见到肥羊了，兴高采烈的。不由分说，拽了他们就走。

他们被推搡进巡捕房里。亮晃晃的马灯下，大汉咔地一个立正，一本正经地大声吼道：“报告长官！抓到两个形迹可疑的土匪，他们随身竟然携带了很多贵重物件！所以我们当机立断地抓了来，请长官加以审讯！”

阿天和陈老先生抬头一看，都啊了一声。正是不是冤家不聚头！灯下翘着二郎腿神气活现坐着的正是戚少校！

“哈哈，原来是您两位呀！怎么，跑进城里来了？”戚少校得意地发出笑声。

“你、你成了巡捕房的头头？”阿天和陈老先生都是吃惊不小。

正是。戚少校已经投奔了城里来的新大人。他以前存在银庄里的钱也不少，取出来，活动了一下，很得新大人欢心，补上了这个肥缺，当上了头头。如今他已经改换门庭，大权在握，所以天天命令巡捕们维持治安，反复搜查可疑人等。凡是商人、富户，都要重点盘查。一般医生、教师之类也逃不掉。不管是谁，看有谁有油水可榨就要狠狠捞上一笔才肯放手的。

今晚戚少校也想不到正撞上阿天他们。他满意地站起来，一拍两名大汉的肩膀：“你们可是立了功劳了，哈哈！”又翻腾着阿天他们的东西：“嘿呀，你们也要使用相机？土鳖，也会玩相机吗？要不要我

教你怎么玩？嘿，我倒是奇怪了，你们不是很抗拒我们把石窟里的东西往外洋运嘛？怎么又要买人家外洋的东西？这不是太矛盾了一点？”

“戚少校，这是两回事，你不要故意搅混了。你到底想怎么样？想杀人就给我一个痛快吧！只是要放了陈老先生！”阿天直接说道。陈老先生也气哼哼地说：“戚少校，算我以前待你还不薄，你要是真的

想要钱的话，把我们放回去了，会给你送过来的！”

“唔，你们也把我看得太轻了，我好像在你们眼里就是只会要几个钱的，太叫我难过了！得了，夜深了你们先去休息吧！”戚少校略一沉思，忽然笑眯眯地说。他的和颜悦色反倒叫阿天他们吓了一跳。

这一夜，阿天他们被关在小禁闭室里，地上铺的只有稻草，被虱子咬着。好不容易熬过一夜，第二天，又被带到戚少校那里。一看，屋里赫然正坐着胡总办。他阴不阴阳不阳地微笑着，显得和蔼可亲

：“好哇，两位好，好些日子没见了想不到命运还安排了这一番巧遇！”

阿天恨得咬牙切齿，但自己手臂被牢牢抓住了，动手不得。胡总办装作没看见他的脸上的表情：“你也别着急，我们是很和善的。马上就放你们回去吧！只是，我希望你们好好对待我们，你们做的工

作很好，我会提供相机等工具给你们的。你们的态度也不能不改一下，可以用你们的东西来换取照相机嘛，是不是？”

“笑话！我们需要使用照相机，可以用钱来买，而不是要用我们的珍宝来换取，你们也不能用它来掠夺。再说我们拿相机做的是保护之事，你们要给我们照相机是想做什么？我知道，是要拿相机拍摄

下来挑选出最好的东西，继续供你们砸毁。抢劫、倒卖。”阿天冷冷地说。戚少校哼了一声：“别犟嘴！我们既然有先进的东西，你们没有，那么用你们的东西来换取就是天经地义的，谁叫你们没本事呢？”

“我们的东西也会越来越先进！”阿天紧紧咬着嘴唇。胡总办客气地说：“罢了，你真有些冥顽不灵。不和你讨论这些了。不想合作也没关系，鄙人自有办法！我们很快就会回石窟去的，那时候你们可

要招呼好客人，别再舞刀弄枪喊打喊杀的啦！”

“什么？”阿天和陈老先生都是一惊。胡总办冷笑着说：“老实说吧，我们正要组织人马，大张旗鼓地进石窟里去，尽情搜罗那里的宝物。看你们这态度，实在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这又何必呢。我们可是一片真心实意想找你们做朋友，好互相协助的呀。不过，我们还是要请你们回家去，顺便给你们这一伙人都报个信吧！我们正在和新大人做沟通。老实对你们说，也要请他吃饭喝酒，联络感情，有大好处也要分给他。相信很快就能得到新大人的准许，那就迟早还要登门拜访的！那么，你们先回去商量看该怎么办！”

阿天和陈老先生都听出了这话中的杀机，心里一阵发冷。胡总办补充说：“到那时候，你们想要顽抗也不行了！连石窟也要铲为平地！所以最好还是要敞开大门迎接我们，获得互惠互利！”

“哼，休想！”阿天感到十分的轻蔑，陈老先生也冷哼一声。倒是戚少校有些吃惊了，指着他们说：“真的放了他们？”胡总办大咧咧道：“对，不用在乎，放了！连相机带人都放了！谅他们也跑不出哪儿

去！等我们登门拜访，如果还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先礼后兵，正好可以收网起来，一网打尽！”

回到村子里，陈老先生先狠狠责备自己：“好，我真是老糊涂了，还真以为新大人来了就天下太平了！这下倒明白了！还有野豺、饿狼在四面八方窥伺！要把我们的根骨都搜尽！”

老郑安慰道：“不怕，陈老先生！我们都更警惕百倍就是了！他们再来，就排兵布阵和他们恶战一场，看谁先死！我最多拼了这条不值钱的老命，也要保住石窟，正好一枪宰了那小子，为我们镇守使

报仇！”确实，四边狼烟滚滚，已经多少年了，老郑见得过多了，也就不惧怕了。

本来老郑他就是一个赶车把式，老老实实赶了几十年车，加上铡马草喂马、遛马的活计，除此之外别的都不会。赶车攒不下多少钱，他娶不起亲，也没结过婚，无牵无挂，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不

赶车的时候就弄盆咸萝卜干、炒花生米，弄个酒葫芦喝上一点小酒，陶陶然醉倒在床，第二天醒过来，就又出工去。想不到，连赶车也不能安生，连喝酒也喝不痛快，只能提刀弄棒干起来。他的头发已

经是半黑半白，腰板却还很壮实。本来是捏马鞭子的手拿起枪来也不会抖，也练了一手好枪法，虽不说有百步穿杨的本事，只怕上阵打仗时见到几百步之外的人也就一打一个准。

“先别告诉紫珞，别让她担心！”阿天眼前，浮现出紫珞瘦弱的身影。她最近还是有些病恹恹的，听到这个消息，一着起急来，只怕也......

“什么事要我担心？大家有什么事要瞒着我？”门外传来紫珞的声音。她刚要进房里来，刚好听见了阿天的说话。

没办法，阿天只得一一告诉了她。紫珞听了反倒一点也不急：“哼，又是他们。不怕的！他们来了，我们奉陪就是！”

圆照、陈老先生和老郑都默默地望着他们两个。圆照忽而疾声说：“你们两个，不如趁早一起离开吧！敌人若是攻打过来，我们老的够老了，自然不怕，可你们、你们还年轻呢！”

紫珞惊愕地睁大了眼，然后，缓缓摇了摇头。阿天也摇头。她不走，他也绝不会走。是啊，他们能够跑到哪儿去呢？在这个无路可走的世界上 ，跑到哪里都躲不开戚少校之流的。而且他们更不能离开

这千年的石窟，不能抛下这肩膀上沉甸甸的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