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妈已经下葬了，紫珞只能在床上流着泪送别。她受到了这个打击，身子又一次衰弱得下不了床。啊，柳妈！像母亲一般照料着她关心着她！.....

幸亏陈老先生、圆照师傅他们关心着她，煮好粥喂她，熬药治疗。

“她在发高烧呢！”圆照师傅吩咐着：“得拿冷毛巾敷在额头上，退烧了就不妨事，不然烧坏了也有可能。阿天，你这几天别走开，寸步不离地守着她！”阿天点点头。这其实不用吩咐的。

她昏昏迷迷的，阿天扶着她坐起来，低低劝说道：“药好了，先喝药吧！”他将已经放凉的药试试温度，觉得合适了，拿汤匙递到她口边。

阿天为她喂吃了药，喝了大半碗粥，她就又乏力地躺倒下在床上。她觉得头部一阵阵的剧痛。全身都是那么难受。

恍惚之中，她仿佛又在石窟里奔跑。那么多叫她欢喜的美丽，凝固不变的永恒，在她眼前延伸不断。

然而她忽而吃惊地大叫，她看见空中有无数奇形怪状的强盗长着铁翅膀，披着铜盔甲，戴着钢帽子，开着呼呼冒黑烟的风火轮，挥着亮闪闪的惨白的铁器，一起飞过来，跑过来，跃过来。他们的眼

睛都是血红的，明明灭灭地闪烁，牢牢盯住这些石窟，似乎就欲喷出火来。

呵！正无比陶醉的她一下子惊醒了。

“滚开！”她守在石窟前，尽力张开双臂，拼净全身的力气高声大叫。然而强盗并不在乎她的叫声，反而不断逼近，把她步步逼退。她唯有把自己的身子紧紧贴在千年前的古雕刻上。这珍贵的古物决

不能任你们摧残！她在高声喝斥。

哈哈哈！一阵阵怪笑。笑得她身上发冷。她眼前已非复人间。

几个牛头马面一般的家伙狠狠地推开她。滚开吧！他们在大声嚎叫。举起斧凿，狠狠地击打下去。

于是石佛的头颅被切割下来。一个个头颅流着鲜血，转眼间都化为云烟，又化作白花花的银元，流入这些牛头马面张开的钱袋子，撑得钱袋子满满的。

于是牛头马面们笑哈哈地把钱袋子用绳子紧紧地扎好袋口，再扛在肩上，心满意足，扬扬而去，只余下满窟残躯，惨不忍睹！

天上刮起悲风惨淡，一阵一阵反复地悲哭哀泣！

啊！她长声惨厉长叫，脸部刹那间白得失去了血色。

她又蓦然惊醒了。她在痛苦地辗转呻吟。阿天忙伸出手来，紧紧地握住她战抖的手臂。他已经在她窗前守了一夜了。见她醒来，忙俯下身轻轻地安慰她：“别想那么多了！别想了！”

“不......”她喃喃地说。她看见窗外夜色昏昏，她两眼发直。阿天连叫她几声，她也好像没听见。

她走在一个个靡靡连绵的石窟之间。她又看见了。

那满山惨淡月色里，那么多的累累伤痕的残躯，无头的幽魂。无助的、无主的，被戕害、被弄得支离破碎的。几乎叫人怀疑是否真实。但这些都是真的，是真的！不是噩梦！不是梦！是真的！

大风呼啸，如阵阵哀号，使劲撕扯着她的身子。如凄厉的吼叫，久久回荡。漫天雪花飞坠下来，淋漓如止不住的泪滴。

她惨痛地哀叫着，捧起一掬掬雪，洒在这些残躯上， 要掩盖住这累累伤痕。

可是怎么可能都盖得住呢！伤痕是那么多那么密！

她哇地吐出一口腥甜的血来，倾洒满地。

在她身边，阿天的声音响起来。

不许哭，不许！我们还没死呢！我们的村庄还有人烟呢！ 你要知道我们已经把千万组文物千年万载地都记在我们心里了！只要记得就好！只要记得，只要我们将这些都已丢失的一切，一页一页地

登记在册，一件接着一件，去索还，去追寻，去将不道德的被掠夺去的珍宝都拿回来！总有一天全部能追回来！全都返回他们的故土！！谁说他们已经永远毁了呢？不，不会的！不要难过，也不要怕

他们永远沦亡！ 每一件断臂残躯，都能追回来！都能与残躯复合！重现辉煌！今日不行明日，今年不行明年，这一个甲子不行，还有下一个甲子！我们决不停止追寻！从我们身上剜去的血肉，从我们

土地上偷盗去的国粹，哪怕一粒芝麻粒大的石屑，也要一一索还！一一复原在原来的位置上！那被疯狂地抢掠去的终能回归到它们的家乡！

你看吧！看天上滚滚大风。云海茫茫。一切都非我们所能掌握。但是我们，我们不要做那只是随着这风云漩涡旋转的一撮飞灰而已。我们的心要始终不变，就可以了。不管漩涡飞转，不管狂风严寒

，而我们的心，是石头做的。百十年之后，仍会存在，仍然坚定不移。我们，就是要做石刻的心的主人！

看！看啊！

紫珞抬起头。那么多残躯依旧宁静安详地端坐着，大风过处，云层飞散，明月钻出云层，静静照着。她眼前忽然恍惚看见那么多的明月一般的脸相，那么多双睿智的青莲花一般的眼睛。随着月光平

和地俯视下来。满山雪光交映月色，眼前一片莹洁透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