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师来了。他进了窟里一看，忽然瞠目结舌。

在那盘膝坐着的菩萨像头上所戴的花冠，已出现一座细巧的冠子，衬得菩萨的圆脸娇媚无比。冠子由花枝与璎珞组成，那些花蕾穿枝过梗，穿插自如，一朵朵都镂空，历历在目地凸显。柔软得如真花也似。那些璎珞串串可数，晶亮圆润，叫人几乎抵不住诱惑，要伸出手来去抚摸一下。

看见大师脸上的表情，伏处士淡淡地道：“您别奇怪。这项技艺我还没有忘记，眼睛虽然老花了，可是还能做好多年呢。”

大师不出声，只是怔怔地看着，半天不发一语。二郎、熠儿他们注意地看着，都以为他被魇住了。二郎禁不住冷笑，高声道：“我说大师，您最好不要把自己想象得独一无二！”

大师仍是一动不动，却把脸涨红了，许久，才在喉咙口中渐渐发出细细的绝望的叫声：“嗬，嗬！”忽然，他眼中闪出一道奇异的丑恶的光来，扭头就走。

“咦！这家伙！”二郎担心地问：“父亲，他好像疯了呢！他要干什么去？”

“管他呢！！”伏处士笑道。

他们继续干活。叮叮当当的斧凿声音又响起来。

忽然，远远地传来一片嚷叫声：“走水、有地方走水啦！快去救火！”窟里的人都被吓了一跳，赶紧跑出洞窟，远远看去，起火的正是他们住的房子！

他们飞跑到房子前，只见火焰烧得很大，噼噼啪啪地响。瓦盖竹篱笆的棚子起火了就难以收拾，到处蔓延。却见那个大师手里还握着一支火炬，正站在火场外头。见到他们跑来救火，他疯狂地大笑： “你们玩完了！我放一把火，把你们的那些图谱全都烧了！你们别想有什么高超的技艺！你们反正也丢下很多了，不如我一把火全烧掉！全都烧得干干净净，烧成一片白地！别想往下传！你们的东西，全都没有了！”

哦！二郎他们全都大惊大怒，原来是这家伙放的火！他们全都捏紧拳头，就要冲过去。伏处士叫道：“慢！”拦住他们，又向大师冷笑道：“大师，这您就是白操心了。可惜啊，可惜了您这一堆旺火，只是烧掉我们的几个破陶盆，几件麻布衣裳！”

“是吗？”大师继续在狂笑：“你们，已经永远雕刻不出了啊！我才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代宗师！只有我们所做的才是最高级的！我亲手毁掉了你们的记忆！看你们还记不记得！”

伏处士轻蔑地摇头：“其实我们不用什么固定的图谱也可以。就算全烧了吧，活的图谱却早全都记在我们心中了。那么多的形象，只要有人一遍一遍地说起他们的名字，只要一堆乱石中前人留下的模样还在，那我们都还会记得大致的形态与意思的。我的后生辈如果不记得，我会一一告诉他。我们劳作时，不用对着前人的图样，信手雕来，自有神采。”

大师哑然无声。他望着伏处士，望着二郎、熠儿他们一个个轻蔑的眼神，觉得有一片巨大的力笼住了他。“混蛋！“他咬牙切齿地狂叫着，抛下手中火炬，也不知道是骂他自己，还是骂谁。二郎冲上去，要收拾他：“我先揍死你！”伏处士淡然一笑：“让他走吧！他已经堕入魔道，不用我们惩罚，自然有一天就会粉身碎骨的。只有他自己会良心发现、不得安宁，只有他知晓尊崇天地间的一切，他才还有救。你若跟他生闲气，白白消耗光阴，真还不如多多跟我呢！你须知一寸光阴一寸金！”

“是！父亲！”二郎发自内心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