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开始习惯和石头絮絮叨叨地在网上说话，话题局限于食物，工作，甚至于油价和战后的伊拉克。没有人提起身边的人和事。这种虚幻的聊法，对于并不是很熟悉的两个人，比起自然而然，更像是刻意隐瞒。我不愿意去想它。我开始渐渐了解这个男人的生活—严谨地工作，听古典音乐，喝各种口味的咖啡，擅长各类运动。除了对素食的偏好让我意外，他算得上一个彻底的都市男人。只是，他不赌博，不打网游，不沉溺于烟酒，没有发现他任何不良嗜好这件事让我觉得很奇怪，似乎是缺乏了某种真实感。“这样不好么？”我这样说他的时候，他却立马反问我，“这样不好么？”让我不知怎么回答才好。一厢情愿地觉得人都会有他的偏执和阴暗这种事，应该也是我的偏执吧。

Bird过了一个月仍是没有回来，除了偶尔去打扫，我尝试着不再在其他时候去想他。也没有去酒吧，从酒精中醒来反而会更加寂寞而已。我仍是喝我的粥，每周做一次大采购，做水疗和排毒瑜珈，和Casa去购物，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看那些零零落落让人沉陷的小电影。计划着去一次海边，却因为各种琐事迟迟没有施行，真是让人恼火。每天晚上听着电台温柔的女主播接听各类情感琐事的电话，听着听着便睡着了。偶尔会做和那些故事相似的梦，醒来却只能记起些许画面。

这样的生活，平淡得快让我忘记了，那些原本荼蘼的日子。

立冬的时候，和石头去了Bird楼下的咖啡厅。“不再用Lolita Lempicka了？”见面的时候，石头打趣的问话，让我有些尴尬。好在他很快意识到了，便熟练地转换了话题。“你是不是比上次瘦了？”他突然把手伸过来，我下意识低下了头，他“呵呵”地笑了两声，把手收了回去。“可能是吧，冬天到的时候便会瘦些。”我拢拢流海。果然还是不适合见面的。“你看张小娴的书？”石头指指我手边的书。这是我今天路过书店时，一时兴起买下来的。不过喜欢买书的习惯，我一直都没变过。“算是吧。”我抬起头冲他微笑，“怎么？”“挺不错的。我不久前前看过一本她的合集，叫《蝴蝶过期居留》吧。”他一边搅拌着咖啡，一边看着我。“我也有看过那本，讲的是每个人都有一个后备的故事，对吧？很有意思的联系呢，整个故事。”我记起了那本书，就是因为那本书，我才开始对张小娴有所关注。“嗯。”石头点点头，“你怎么看呢，关于‘后备’，你也相信那个？”“算是相信吧,”我用小勺蘸了点咖啡上漂浮的奶油，抹在唇边，然后用舌头偷偷舔掉，“这么想的话，起码每个人都是被人爱着的，感觉会比较幸福……”石头忽然拍拍我的头，“那你的后备呢，找到了吗？”不知道为什么，被这么一问，反而忽然红了眼圈，实在是莫名其妙。“那不过是理想化的说法吧。”我敷衍着，一时不敢抬起头来。如果真的有后备，应该会比较幸福吧。

因为头脑停止在了“后备”那个话题，之后的谈话，回去后竟然完全没有印象了。 “应该没有什么重要的才对。”洗脸的时候，我看着镜中的自己，“你会是谁的后备呢？”镜面被水汽渐渐模糊了，我看不清，自己的脸。

清晨被敲门声闹醒，对工作到半夜的我来说，这绝对是让我极为不愉快的事情。一边应和着，我一边嘟囔着爬起来套上睡袍去开了门。“你好，请问这里是阿细小姐的家么？”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捧着一个包裹站在门口一脸疑惑地看着一脸睡意衣冠不整的我。“请签收一下您的包裹。”“哦。”我忙接过包裹，签好字，连声谢谢地寒暄了几句。关上门后，我把包裹丢在书桌上。看上面的字便知道是Bird寄来的。睡意全无，我抱膝坐在床上透过枫叶红的纱帘盯着这个包裹，像是盯着一颗包装华美的定时炸弹。完全没有勇气去打开。没有电话，没有mail，一去便是一个多月，这又忽然寄来包裹扰乱我刚开始平静的生活，这算什么呢?好奇夹杂在小怨妇的情绪当中，浸湿了我整个脑海，不自主的猜测与兴奋让我对自己感到气急败坏。拍拍脑门，我跳下床将包裹撕了开来。“Black Stone？”四包暗红色的香烟整齐地放在里面。我把香烟倒在床上，却发现除了它们，盒子里什么也没有了。这让我很是气恼。即便知道，会寄这个来，是因为他知道我一直想要，但憧憬的香烟来得不是时候，我哪里开心得起来。他明知我现在最想要的不是这个，又何必伪善地做出一副一直记挂我的样子，让人，恨不起来。把它们整齐地放在书柜里，没有去打开。因为没有抽烟的心情，是抽不出烟的香味的，不愿意这样浪费他给的东西。很久没有这么早起来了，厚重的绒布窗帘完全不能让我产生时间感。泡在浴缸里，看云层重叠密布的天，像要迎面扑下来似的，重得我喘不过气来。

“你知道小茶回国的事么？”隔日在casa家吃午餐的时候，她忽然一脸故作平淡地说起，全然不顾我正撅着嘴吃力地夹汤里一块嫩白的豆腐。“你说小茶啊。”听到Casa说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那块豆腐终于在我不稳定的力道下变成了两半。“什么时候的事？”我对那块豆腐表示放弃，灿灿地吃了两口白饭。“大约两天之前，她给我打电话，约我们一同去泡温泉。”“我们？”我扯了一下嘴角，继续吃我的白饭。“对，她特别提到希望你也可以去，就我们三个。薇和Bird的事我告诉她了，本来她是希望大家一起去的。”Casa一边说一边给我夹起那变成两块的豆腐。“怎样，去么？”“去啊，又没有理由不去。毕竟两年没见了。”我吃掉豆腐，匆匆喝完汤，拿起烟去了阳台。

回去登MSN的时候，照常和石头打招呼。他没有回复。立冬之后便一直是这样了，让我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重要的事，又或是哪个环节没有讨他欢心让他讨厌我了。无法开口直接问，只能装作什么也没有感觉到似的做无聊对白，怀着侥幸心理希望可以被时间包容自然地回复平静。这样的自己卑微到让我感到厌倦。明明厌倦却又停不下来，这才是真正让我感到心力憔悴的所在。我仿佛变作了一朵雏菊，故作天真地冲他摇摆，却得不到一个转瞬回眸，这种强烈的感受像是一个寄生在身体里的破洞，吞噬着我，将我一寸一寸地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