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戈壁,越走越宽,似永远也走不出的迷障,五行神将聚首,却破不了区区镜妖的幻境,木君疑虑更深,梨洛依旧昏迷不醒,众神将却各怀心事。海女见木君与梨洛亲近,心里不是滋味,只是默默地跟着走,也不想办法。地母神色哀戚,放眼黄沙,满目荒凉,终于在一株枯死的胡杨旁缓缓蹲下,轻抚枯杨上的沙,长叹一声,心想:“这胡杨死后一千年不倒,倒后一千年不朽,一千年于神仙并不算长,只是一千年真的可以发生很多故事,想当初,这里也曾经是水草丰美的世界,只是世事沧桑,海誓山盟弹指进入了神话,地母想起了金王,想起当年那个丈夫……
他是金王,是世间最英勇的神将,他手中的剑是天下最锋利的武器。想那时,世界权属不明,诸神争斗,乃至人神相争,神仙之间的争战,也有伤痛,也有死亡。那一日,他再次出征,她依旧亲手为他披上纯白的大氅,战场上的他,永远是金甲金剑,白氅白盔,鲜明如旗帜,金王是神话中的神话!
上古天神之体,与天地同寿,日月悠悠,虽可视千年为弹指,但丈夫外出征战,百年未归,音讯渐失——她是大地之母,地上的事,能瞒过她的眼睛的毕竟不多,他怕,他怕神话也有破灭的一天。地母备足了果蔬禽畜,再三交待女儿等她回来不要离开宫殿,又叮咛心腹的仆从照顾好公主,切莫让公主离开宫殿,她怕,丈夫是神话中的神话,所向无敌,她是大地之母,法力深厚,不惧仇家宵小,可女儿不同,女儿还小,她如此美丽,如此单纯。其实她的女儿圣大姑娘已不算太小,她已经一千五百岁,相当于人类十五岁的少女,只是她真的很美丽,很单纯,她将假身留在宫里,偷偷跟着母亲去了。
大地之母向山之神,林之神,河之神,海之神打听金王的下落,一路往西北走去,终于到了——地很大,可是在最起初的时候,每一寸土地都是水草丰美的乐园,无奈战火将一片一片的乐园烧成了焦土——地上有几丛火焰,幽幽荡荡,似支离的魅影;血在慢慢地流,天神的血也是红的,天神原有万古不死之躯,本不该争斗,不该流血,血流过的地方,草木死了,大地焦了,大地之母太伤心了……伤心沃土成了荒原,更伤心不见了丈夫,她绝望,她哀嚎,在尸山血海中踉踉跄跄地寻找丈夫——他没有死,他一定没有死!他是旗帜,是神话,即使倒下也是旗帜,是神话,他一定没有倒下!伤心的大地之母挥起衣袖,卷起沙土埋了这些客死天兵天将。
人、神、鬼,实是相通相化的:人死为鬼,为善者或可为神仙,为恶者或永堕鬼道;神死亦为鬼,或入凡为人,寿数满者或重归天籍,或再堕鬼道。所以天神死了,也要变成鬼,也要入冥界的。除了犯天规受罚,或者修行走火入魔的,天神本不该死的,只是既为神尚不知餍足,自相争斗致死,实在是活该!冥王是这么想的。冥王见了太多疾苦,他无法理解呼风唤雨、应有尽有的天神为何还要争斗,其实一直在天堂里的人与一直在地狱里的人是没有区别的,因为只有欢乐的世界跟只有痛苦的世界没有区别,天神的争斗,就是因为他们一直在天堂里,可惜那时的冥王不明白这一点,那时的天神也不明白。
天神死了,也要收魂,收魂本是无常小鬼的活计,可一下子死了这么多天神,无常小鬼怕是应付不来,冥王决定亲自带着黑白无常去收魂,他看到了伤心的大地之母,也看到了地母身后美丽的少女。这是怎样的美丽啊!冥王痴痴地看着圣少女,原来他这颗怨毒的心还会爱!冥王自己都不相信了,他的心是怨毒的,不是因为他有一颗怨毒的心才成了冥王,而是他成了冥王才有了一颗怨毒的心。谁愿意千万年不见阳光,谁愿意日日面对死亡,谁愿意在深深的地下千万年不见阳光日日面对死亡?所以谁也不愿意做冥王,当初的冥王也不愿意做冥王。盘古死前,三魂化出三清道尊,天清道尊管天界诸神,就是上古天帝;地清道尊管冥界诸鬼,就是冥王;人清道尊管人间之事,就是坤少君。冥王从有记忆起就是冥王,他不愿意,他不要做那在深深的地下千万年不见阳光日日面对死亡的冥王!冥王抗议,这不公平!盘古魂魄散前,道:“我造你们,自有职分,这是命数,不能选择。天清道尊为诸神之首,力量最大,分位最尊;人清道尊造福人类,将为万世称颂;而你地清道尊为冥王,神仙人妖皆畏惧于你,你要面对世间最残酷的事情,就是死亡,作为补偿,我将最美丽的少女赐你为妻。”
这就是盘古最初的诺言,可是盘古很快就死了,冥王一直没有妻子,更没有最美丽的少女做妻子,他的世界只有孤魂恶鬼,暗无天日。见到圣大姑娘的那一刻,冥王相信盘古没有骗他,这一定是世间最美丽的少女,这就是他的妻子!
冥王看着圣大姑娘在母亲身后默默流泪,圣大姑娘看见母亲躺下了,大地之母摊开四肢,躺在大地上,她好累,好想重新融入大地,她本不是大地之母,她就是大地的一部分,只是一片泥土而已,是她的父亲,坤少君造了她,没错,是坤少君造了她,就像女娲捏土造人一样,坤少君将她从泥土变成了天神,他告诉她,她将是大地之母,掌管地上万物,那时她不懂,掌管地上万物的不正是父亲吗?父亲是不死之躯,为什么还要她呢?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因为父亲是英雄。诸神说她的丈夫也是英雄,可她从没认为丈夫是个英雄,他只是个战士、勇士,不是英雄,父亲才是英雄。可是啊……丈夫,父亲,战士,英雄……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只想,只想再融入大地,重新变成泥土……
大地之母躺在大地上做了一个个长长的梦,梦见凯旋的丈夫……梦见死了的战士从地底下站了起来,叫妈妈,叫情人……梦见丈夫也从地底站了起来,纯白的大氅血迹斑斑……天好低,仿佛就在眼前,一伸手就可以抓起一把,不,一伸手抓起一把的不是天,是泥土,是大地,天和地,好像要重新混在一起了,天和地,本来就是混在一起的,这一片混沌的世界……醒了,大地之母醒了,天地宛如混沌……大地之母又闭上眼睛睡了……
深闺的少女,指尖细细密密,一针一线,缝了丈夫的征袍……小楼明月怨,渔阳雁回哀……细雨江南,梦回边塞……渔阳邀月醉沙场,小楼吹彻玉笙寒……明月……征袍……风沙……胡笳……英雄宝剑佳人笑……大地之母睁开了眼睛,看这曾经水草丰美的世界成了如今的模样,好男儿埋骨黄沙……我的丈夫,你在哪里?……
梨洛终于转醒,地母却似乎陷入迷幻,无法自拔,木君施法良久,总算唤醒地母,木君道:“地母,当年金王闽江口战九龙,为镇恶龙一直不敢离开……如今一切都好,不必挂怀……”梨洛奇道:“什么?闽江口战九龙?木老师您还真会编故事哄人,这不是我们家乡九峰山的传说吗?不过战九龙的可不是金王……”木君打断梨洛,正色道:“公主,属下绝非信口开河,这是传说复活的时代,你的出生之地亦有定数。五行神将皆已解除封印,必将引起镜妖的疯狂反击,你会遇到许多传说中才有的怪力乱神。”梨洛道:“你刚才叫我……”木君自知失言,忙打断梨洛,道:“好了,我们该回去了。”
木君环视诸神将,目光停在金王身上,木君不断告诫自己不要轻易下结论,以免再犯错误,但却越看金王越不是那么回事……木君强定心神,让众人站定,依旧高速旋转脱离幻境,天旋地转过后,但见一个修美挺拔、文雅俊逸的少年身着纯白太极服,手持长剑快步走来,微嗔:“你跑到哪里去了?第二节课都没见到你——”原来这少年正是楚碧涵,梨洛方才与楚碧涵一同上体育课却莫名其妙地被带入幻境,救了木君等人,又受了伤。(体育课是全校性选修课,所以不同年级不同院系的学生可能在一起上课,梨洛与楚碧涵上的是太极剑)楚碧涵见木君等人奇装异服,又多了两个不认识的人,心知他们又人了幻境,急拉起梨洛的手问:“你们又……你还好吧?”梨洛微笑道:“没事,这两位是地母和金王,五行神将已经齐了。”
木君等人的奇装异服早已引得众人侧目、围观,梨洛尴尬地笑笑,道:“COSPLAY……呵呵……COSPLAY……”梨洛示意五神将赶紧到没人的地方变一身正常的衣服,又对楚碧涵道:“一起吃饭好吗?”楚碧涵欣然应允。金王走过楚碧涵身边时,手中的剑忽然掉在地上,楚碧涵躬身拾起,将剑递给金王,金王双手接过,低声道:“果然是他……”楚碧涵没有听清,金王立即道:“谢谢——”楚碧涵也没再多问。
其后,地母将头上黄巾与梨洛,金王则将白盔与梨洛,先后拜梨洛为主人,五行神将虽聚首,却没有产生想象中的强大力量,反而祸事不断,这是后话。木君虽怀疑火、土、金三神将有假,却无法明辩,只能等日后假神将自行暴露,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风郎与王子,有他们二位,哪怕火、土、金三神将全是假的,也对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