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夜沉如磐;夜,夜黑如墨;沉沉的黑暗,乌压压地向胸口逼来……黑天黑地,无星无月……天是黑黑的,仿佛好远好远,远得像前世的一点烛光,仿佛又好近好近,近得像一伸手就可以抓起一把——真的,一伸手就可以抓起一把——不,抓起的不是天,是地,地也是黑黑的,和天一样,天和地一样地黑,黑成一片,黑作一团,好像要合在一起了,或许这就是混沌……天地是一片混沌,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没有山水,也没有花草,世界上最亮的,仿佛就是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呼吸似乎成了唯一的生命气息。
终于,天边出现了一丝亮光,看清了,看清了……莹白如雪,一朵梨花,春暖梨花落,花树下那男孩如此温柔,我在三生石上一遍一遍描摹你的笑容……那海棠多么地娇艳,就像棠娇绣在绢上的一样,棠娇,棠娇,两千多年了,你可安好……真稀奇,一朵蓝色的花,就像浪花一样,不过浪花是抓不住的,这却是一朵花,浪花一样的花……最神圣的火焰,燃烧的花……花间的绿珠,好像母亲的眼睛……
梨洛、木君、海女、火伯、灵猫,都看见了天边的那一丝亮光,看清了,看清了……是一朵花,漂亮的花,再没有比这更漂亮的花了,世界上最漂亮的明明花远在天边,却一伸手就摘到了,手里握着世界上最漂亮的花……地在下陷,不!是我在下沉!双脚已经没入泥浆,小腿,膝盖——梨洛惊恐地挣扎,却越陷越深,好在枝叶藤蔓缠住了她的腰——谢天谢地,木君也在——梨洛抬头看看,木君在,海女在,火伯和灵猫也在,可大家都在下陷,木君也在下陷,木君试图用藤蔓将众人拉起,却越陷越深,因为陷入泥沼者无法自拔,更无法拔起他人。
情急之下,海女喷出大量的水,欲稀释泥浆好让众人浮起来,不料稀释的泥浆渐渐成了浑水却起了漩涡,海女水性好,尚可支撑,木君尽力用藤蔓拖住梨洛、火伯与灵猫,但因浑水之中下不着底上不及顶,无处借力,因此众人渐渐被吸向漩涡深处……挣扎沉浮之际火伯忽道:“怪我糊涂,我怎没想起当年圣大姑娘就是这样被拖入冥界的呢?”
“圣大姑娘……”梨洛喃喃念叨,“听木君说圣大姑娘就是地母和金王的独生女儿,被冥王迷惑被拖入冥界强逼为后,地母因无法救回女儿发了疯,地母与金王两位上古天神乃万年眷属,除圣大姑娘之事并无情孽纠缠,镜妖很可能利用圣大姑娘之事……”梨洛眼前迅速飘过一幅幅画面:奇异的花朵,美丽的圣大姑娘,狰狞的冥王,思女成狂的地母……黑沉沉的夜空,似乎有了点点星光,没错,天空有了星光,还有了月亮,又大又圆的月亮,又白又亮的月亮,月亮上出现了一对黑翼,一张苍白如月的脸赫然出现在梨洛面前……
下沉,下沉……“殿下……”木君的神智也渐渐模糊,他听见了娇憨可爱的公主的笑声,看见了雄姿英发的王子……“梨洛不见了!”木君闻言,浑身一震,是灵猫的声音,木君再看时,梨洛果然已经不见了,拉着梨洛的藤蔓依旧挽成圈,只是梨洛不见了——海女与火伯见状,慌乱更增,一时间众人更难自持,加速下沉——蓦地,木君抬头见皓月悬空,不禁一喜,忽又转悲,喜得是暗无天光的幻境里出现了月亮,悲的是幻境里本该暗无天光,有月亮反而是不正常的。
广寒宫内,嫦娥忽觉天摇地动,整座宫殿震荡不已,急欲出去看个究竟,就见玉兔跌跌撞撞地奔来,道:“不好了——宫主!有怪物缠住了桂树,像要把整个月亮都拉下去了!”嫦娥同玉兔跌跌撞撞地出宫去看,但见桂树斜斜地被拉向一边,上头密密匝匝地绕着藤蔓,忙挥袖施法去救,却不料袖风方触着藤蔓就被弹了回来,如此几次,嫦娥不禁斥道:“何方妖孽!竟敢来月宫撒野!”
“仙子莫怒,我乃天宫木神将,因被妖孽算计,误陷险境,不得脱身,望仙子相救。”嫦娥听那声音荡荡悠悠地从下面传来,仿佛来自深深的幽冥,不禁循声向下望去,这一看吃惊不小——底下竟是莽莽一片沼泽,无边无际,绵绵不绝——方才底下明明是繁华热闹的人间!怎地成了如此模样?嫦娥定睛看那缠着桂树的藤蔓,隐隐有白光护体,想或许真是落难的天神,于是同玉兔一起施法将藤蔓往上拉,用尽力气却几无进展,急得嫦娥双手叉腰、柳眉倒竖,气呼呼地站在桂树旁,道:“我就不信拉不上来你——”广袖一挥,道:“乌星——快来——”话音刚落,迎面奔来一匹黑马,四蹄轻健,神骏非凡。藤蔓挽上黑骏,黑骏人立长嘶,放开四蹄狂奔而去……
嫦娥与玉兔惊愕地看着黑骏身后拖起一串泥人和一只泥猫,原来是木君虽觉幻境里出现月亮不正常,但依旧不放弃求生的最后一丝希望,便施法直向月亮伸去……木君惊讶,继而惊喜,原以为这月亮只是镜妖制造的幻像,海市蜃楼一般解不了沙漠行者的渴,却不料这竟是真的月亮,木君看到了月宫上的桂树,藤蔓紧紧缠住了桂树……
木君尴尬地抬头对嫦娥笑笑,从地上爬起来,与嫦娥面面相觑了一会,嫦娥看看眼前的泥人,又看看地上两个,那两个也从地上爬起来,乌溜溜地只有两个眼睛是亮的,接着那只泥猫也爬了起来,嫦娥眼见四团泥里八只眼睛骨碌碌地看着她,不禁笑了起来,木君这才反应上来,赶紧施法除去自己与海女、火伯、灵猫身上的泥污。嫦娥见众人恢复本相,道:“真是你们,好久不见了,你们三个怎么一起陷在泥里,地母和金王呢?”
木君却置若罔闻,直勾勾地看着黑骏消失的方向,道:“刚才那马……”嫦娥道:“那马我叫它‘乌星’,是我十九年前救回来的,那时候我见它受了伤,在银河游荡,就带了回来,也不知是哪位神仙的坐骑,乌星脾气虽怪,却神力无限,没有它你们都上不来。”木君沉吟道:“十九年前,正好是天宫变乱,莫不是殿下的‘玄龙驹’?”木君正欲细问,忽有小仙女来报说乌星跑出月宫,追不上了。嫦娥见五行神将三位都如此狼狈地陷在沼泽里,料定出了大事,也无心管马,遂问其故,木君等人将天宫变乱之事说与嫦娥,嫦娥道:“有这等事?我等散仙都还不知道,这么说天宫里的天帝天后公主王子天官神将都是假的了?”
木君道:“仙子也莫太过慌恐,上古天帝在两千多年前便告知我天宫将有变乱,让我早做防备,想来注定有此劫难,若我等失德,令妖邪当道,亦是命数。仙子乃天外散仙,逍遥乾坤,只是此番恐要累及仙子,镜妖塔内的幻境不见天光,即使有日月,亦是幻像,而仙子此刻已与我等一同陷入幻境。至于那匹黑马,神骏非凡,极似王子殿下之‘玄龙驹’,若此番乃是殿下暗中相助,使仙子入幻境解救我等,便再好不过,否则只恐仙子走脱不得,人间再无月轮。”火伯道:“但愿真是殿下才好,若非殿下引仙子前来解救,镜妖竟能将日月陷入幻境,我等只怕凶多吉少。”海女道:“如果王子没有事,这些年为什么一直不来救我们?只怕不是。”海女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比谁都怕,比谁都希望是王子暗中相助。灵猫却道:“你们不要再讲废话了,现在梨洛不见了!她是你们的主人,你们难道不应该先找到她,再想怎么脱离幻境吗?!”
木君正欲开口,灵猫却喋喋不休地怪木君失职,让梨洛活生生地从他的怀里不见了,海女虽也担心梨洛,却更在意木君,分辨了几句,就与灵猫吵了起来。嫦娥怀抱玉兔,凝神细听了一会,止住灵猫与海女,道:“莫吵,听——”灵猫与海女也收声细听,但闻地上传来哀号痛哭之声,大有呼天抢地之势,哭号者到底有多少悲痛竟要哭得如此排山倒海?众人在月上也看得不亲切,又不敢贸然下去,于是缠着木君垂下的藤蔓坠下去看个究竟。
嫦娥见地上有一大坑,坑旁一黑衣黄巾的妇人伏地哀哭,嫦娥心下已略知黑衣妇人就是地母,于是道:“大神可是地母?小仙是嫦娥,不知大神可有用得着嫦娥的地方?”黑衣妇人缓缓起身,抬头看看嫦娥,道:“是你啊,我怎么像是好久不曾见你了?”黑衣妇人刚刚说完,竟又伏地哀哭:“我苦命的女儿啊……你知不知道……”嫦娥知地母又为圣大姑娘伤痛,心虽不忍,却不得不打断地母,道:“大神,我知道了,您跟我说过好多次啦——其实圣大姑娘在冥界很好,您就不用担心了,您的封印已经解除了,该和大家一起去找公主救天后了。”
地母蓦然收声,愕然起身看着嫦娥,又看看木君、火伯、海女、灵猫,怔怔道:“找公主?救天后?圣大姑娘在冥界很好?圣大姑娘在冥界很好?……”地母茫然四顾,见四野荒凉,不知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