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画眉深浅入时无
第二章 画眉深浅入时无

红鸾喜帐,新妇盯着盖头上的流苏,弄着衣角,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比他还俊朗,比他还善良?不,不可以,我已是他的妻,怎能再想他?

新郎正了正胸前的红花,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和她一样爱笑,会绣海棠花?不,为什么想她呢?我连她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这才是我的妻。

称轻勾,盖头起,那低眉时的婉转,那抬睫间的惊艳,四目相对,齐声惊呼:“是你!”

“快看!那个人真好玩——”棠娇湿哒哒的手拍了拍同伴。那时候,她在河边浣衣,那个少年郎挑着两大箩筐水果、两大串鸡鸡鸭鸭到镇上赶集,少年的箩筐如此地大,仿佛装下了整个山林的果实,那两串鸡鸡鸭鸭是如此地热闹,他看起来真的很好玩。

“姑娘们,到镇上是这条路么?”那果果筐筐、鸡鸡鸭鸭的少年郎远远地问浣衣的少女,棠娇早已笑得直不起腰来,道:“你个土包子,竟没去过镇上么?看你这样是去赶集吧?带这么多东西,小心鸭子飞啰——”浣衣的少女们都笑了,那少年也笑了,少年道:“以前赶集都走小路,今儿东西多,怕路小挤不下,走大路去。”棠娇笑道:“都这时候了,赶紧去吧,这条大路直走,别拐弯——”“谢啦——接着——”少年给抛给棠娇一个桃子,那白里透红,像极了棠娇的脸颊,棠娇的脸颊最是娇嫩,就如春睡的海棠。“怎么就她有?你偏心——”棠娇的女伴叫道,那少年笑道:“都有——都有——”一颗颗桃子跃进少女的怀里,溪水潺潺,笑语呖呖。

“市集真热闹,不知道今天他会不会还来赶集?……应该来不了了吧,他上次挑了那许多东西,才十天呢,谁家还有东西卖呢?”棠娇一边思索,一边挑着丝线。“姑娘,这手绢上的海棠花儿自己绣的吗?”卖针线的大娘道,“这绣花里,海棠最是好绣,却难绣出神韵,我老婆子这么大岁数了,没见过这么娇的海棠绣,都要闻得出香味了——”棠娇笑了笑,道:“人生两大恨事,一恨鲫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海棠哪来的香味?”“若是香得不妙,还是不香的好,何况百花最娇是海棠,海棠何须那个香?”棠娇回身看时,说话的是个目朗神清的少年郎,竟是他,他还是挑着两个大箩筐,只不见了那些鸡鸡鸭鸭。棠娇手指绞着绢,只是笑着看看他,不说话。

鸡鸣狗吠,小女孩的冰糖葫芦给挤掉了,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少年放下大箩筐,拉起小女孩的手,塞给她两个大桃子,又买给她一串糖葫芦,小女孩便破涕为笑了,棠娇也笑了,手一松,绢便落进了他的筐里,这时候女孩的妈妈从人群中挤出来,怪女孩到处乱跑,小心让拍花子的拐了去——也是,这样漂亮的小女孩哪个不想拐回家?少年笑着摇了摇头,挑起了筐,对棠娇一笑,棠娇不禁也回他一个笑,棠娇本来就爱笑,但在这样俊朗善良的少年郎面前,棠娇的双颊隐隐泛起红晕,微微地还有些热,在棠娇低眉咬唇之际,少年已经挑起筐走了,棠娇伸颈张望,那少年的背影在人潮中起起伏伏了几次便看不见了——他带走了她的手绢,绢上绣着春睡的海棠。

媒人说,那家的小伙子是如何地勤劳孝顺,如何地俊朗热情……棠娇的心头却荡漾着那少年郎,他的笑容像六月的阳光,他想必也是俊朗热情的吧?那时候,她在溪边浣衣……可是,怎么能想他呢?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女孩子是不能想自己的婚事的,他不过是浣衣时路过河边的少年郎……

媒人说,那家的姑娘是如何地温柔娴淑,针指女红是如何地精妙……阿树的耳畔却响起那少女的笑声,那笑声仿佛出谷的黄莺,海棠绣得这样好,她的针指女红想来也是极妙的。那时候,他果果筐筐、鸡鸡鸭鸭地去镇上赶集……可是,为什么总是想她呢?不知道她叫什么,秀姑,或是丽珍?哎,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那么多做什么?她或许只能是集市上丢了手绢的少女……

千回百转的愁怨攫住了两颗青涩的心,那一抬睫,有如阳光普照,云消雾散——怨千回,愁百转,怨的是你,愁的还是你。

新妇镜前垂睫,问新郎:“我这眉画得可好?”新郎装模作样地看了看,继而一惊一乍地叫道:“哎呀,不好,你这眉毛怎么一边深一边浅啊?”新妇急往镜中看去,那镜中峨眉宛转,哪里见得一边深一边浅?于是娇嗔:“哪有?你骗我——”新郎笑道:“真有,我给你画几笔就好了。”说罢,新郎拈起眉笔。

笔尖跳跃,身上的藤蔓越来越紧,梨洛似乎窒息,又好像在梦中见到了这一切,“妆罢低头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他们多么地幸福、甜蜜,可是为什么……”梨洛心神恍惚,飘飘荡荡地想着那凄风苦雨,冤魂怨妇……

“你是谁?你是谁?……”梨洛能听见那人的声音,甚至能听到那人的心跳,却看不见,是那个会绣海棠花的少妇?还是那俊朗善良的青年?还是幻境里的妖孽?

“我是天宫的木神将,你误入镜妖塔的幻境,与我‘灵犀’相通,你若能对我的痛苦感同身受,我的封印就可以解除。”沉稳有力的男声萦绕在梨洛耳畔,那声音似来自天界,又似来自幽冥,又仿佛发自梨洛的心。

“可是我为什么要在这里?为什么要对你的痛苦感同身受?你为什么被封印?……”梨洛心中有千百个问题,可自己的心仿佛堵在了喉咙口,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那个男声又响起:“你为什么在这里我不知道,可你是这十九年来第一个来到这里的外来物,你若受不了我的痛苦,只能与我一同被封印,镜妖乃是‘情孽’所化,以‘情孽’封印‘五行神将’、天界诸神,霸占天后,只有堪破‘情孽’,才能冲破封印。”

梨洛迷离地眨着眼睛,远方有一抹金色,那金色似乎很暖,情孽,以情孽封印天神,是不是就像传说中的十八层地狱,每天让鬼魂经历十八遍在人间最痛苦的事情?以情孽的怨力封印天神的法力?

“你想得没错,你很聪明,镜妖或以自身的情孽或以他人的情孽封印诸神,我法力微弱,已经感觉不出你是天神还是妖精、凡人。”那个沉稳有力的男声又出现在梨洛耳畔,梨洛不禁问:“我并未开口,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那个声音又道:“你我‘灵犀’已通,你想什么我都知道,我想什么你也知道。”

灵犀……梨洛努力去看远方那一抹金色,走到那金色的光里是不是就解脱了呢?

夕照阑,指尖的海棠晕着残阳,忽而一点深绿落在绣架上,少妇拈起凝视,又抬头看看,想:“如此长青之树,甚至能独木成林,亦有叶落之时……”棠娇正自思索,忽闻一声:“娘子,我回来了。”棠娇回过神来,循声望去,是他的夫君,不知今天又带了什么野味回来。

“娇娇,你看这是什么?”棠娇竟被阿树吓得浑身一震,因为阿树手里提的竟是一个头脸像马角像鹿颈像骆驼尾巴又像驴的怪物,不禁道:“这‘四不像’的怪物是什么呀?”阿树道:“这东西俗名就叫‘四不像’,正经的名字嘛,叫‘麋鹿’。”“看人家就是‘迷路’了才让你给逮到的,”棠娇把阿树的手臂一推,“这样的怪物,我可不知道怎么做。”阿树笑盈盈地说:“娘子你每次都说不知道怎么做,做出来的都那么好吃。”阿树四下看看,道:“爹娘呢?”棠娇道:“爹找福叔下棋去了,娘这两天都在阿柱婶家纳鞋底。”

“阿树,我明天要回一趟娘家。”棠娇道。阿树忙从床上坐起来,道:“那我跟你一起去。”棠娇道:“不用你去,我跟娘有些私房话要说,有你在总在那咋呼着。”阿树佯作伤心道:“原来是丈母娘嫌我吵闹了。”棠娇把阿树一推,道:“叫你瞎说,睡觉——”

阿树懒懒地倚在门上看着棠娇忙碌的身影,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道:“爹是不是又找福叔下棋去了?娘还在阿柱婶家纳鞋底?”棠娇道:“爹娘辛苦了大半辈子,是享清福的时候了。”棠娇说着,解下围裙擦了擦手,道:“饭菜在桌上,你自己吃,我先走了。”阿树登时直起身子,拉住棠娇的手道:“怎么这么早就走啊?好歹陪我吃个饭嘛——”棠娇道:“天天陪你吃饭还差这一顿?”“好啦好啦,”阿树松开棠娇的手道,“走吧走吧,记得把鹿肉带点给你爹娘。”又自嘀咕:“不陪我吃就不陪我吃,看吧,终究是人家的女儿……”“你说什么?”“没有没有,真没有。”

梨洛笑了,她笑起来很困难,心里却也暖暖的,好像自己成了那幸福的新郎,是的,她现在与新郎灵犀相通,他的幸福就是梨洛的幸福,多好的一对……

“多好的一对,只是天妒良缘……”梨洛心头浮起这样一句话,这不是她心里想的,是木神将想的。天妒良缘,是怎样的冤孽让这样一对璧人青春年少就阴阳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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