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长离
第十四章 长离

火一点着,小叶就离开了,向南,只有向南,不多久,就到了女人的屋外。小叶总是不自觉的就走到了这里,也不自觉的就停下。好像这里就该是他的,所谓的去处。去处不等于归处罢,去处不过是暂时的罢了。归处才是永久。

人一生许有无数的去处,归处呢?死自然是每个人都有的归处,但死之前呢?有人有,有人没有,小叶就没有,至少,现在没有。又是不自觉的,小叶行至屋前,迟疑半刻,终于还是敲门,敲了门,却无人应答,睡了?灯却为何亮着?推门,门未锁。屋内无人,屋内空留烛火昏黄,似要替人垂泪至天明一般,独自承担着这寂静黑夜。

不在?去哪儿了?灯不灭,门不锁。面对着这空屋孤烛,小叶不自觉地退了出来,关好门,却也没有灭了烛火。他有些失望,持剑伫立,茫然四顾,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走么?也许过会她便回来了。等?若是没回呢?就算回,却要等多久?对了,为何要等她?只因为自己应允她一事还未办了么?不过是一事而已,办好了再来便是,事了后,从此天各一边,再无牵连,就如同从未认识一样。何况小叶尚且还不知道她的姓名。根本算不上相识。或者,小叶想等她,实在与桃核诺言无关。不过是想见她罢了,想见她,也是不自觉的么?

小叶此时才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常常想起她来,这个怒眉桃眼,冷若冰霜的女子,就像一股黏人的风一般,只待小叶脑子有了空隙,便会钻了进来。还未来得及阻拦,脑子里便满满的都是她,她在里面时而笑,时而怒,但最多的还是她的冷,冷眼无言。却不知为什么,即使她冷如寒冰,小叶却仍感觉得到她的热心开朗。她的笑实在是好看,淌着两个酒窝,小女孩害羞般笑着,两眼眯成一条缝。小叶一想这笑,自己也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宽心一笑,小叶永远也不会发现,他这样笑时,他的眉竟不像是皱着的了。

小叶又掏出那颗桃核,它要何时才能开花?它若开花,她一定会笑的很开心罢。小叶真希望这件荒唐的事能够立刻成真了。可是,忽然,它若真开花了,以后,两人再因什么缘由再见?小叶似乎陷入了矛盾。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的想。自己难道不希望帮女子完成这件他答应了的事?因为,完成了,两人似乎就真的再无关联了。小叶就再也不能说服自己再到这儿来了,黄沙,枯木,土屋。

原来,桃核开花不过是个借口,一个,见她,想她的由头。人做什么事不都需要一个由头么?即使自己不知道为了什么,也总会想方设法给自己找一个。也许,自己明知道原因,却又不肯承认,于是,又是想方设法,自欺欺人的另找一个看似合理其实不相关的理由。人总爱隐藏自己,从不愿以自己最真实的一面示人。好像这样是一件丢脸的事,好像这样的话,就会失去某些东西。某些自认为很重要不能丢的东西。也许,但你某个时候放开了自己,你或许会恍然大悟,原来这些东西实在是毫无紧要的,甚至是压根不存在的,不过是自己想当然的,用来约束自己的罢了。人有时实在喜欢压迫自己,做一大堆的违心的事情。

小叶最终还是留了下来,仿佛到了这,便已无力再走。大漠不比江南,晚上异常的冷。但即使很冷,小叶却不愿进屋。他宁愿强运内力御寒,也不愿踏进那间空屋。很快他便睡着了,今天,他实在累了。人一旦睡着,再难熬的时间也变得短了,睁眼时,天已破晓,人醒了,难熬的时间也随着醒了,再要睡,也就难了,小叶又闭上了眼,现在的他,与其说是在等人,还不如说是在打发时间,打发时间的最好方式,就是睡觉,或者,努力让自己睡觉。不知过了多久,小叶已经进入梦乡,屋内的蜡烛早已经奉献出自己全部的生命,无怨地给这短暂的世界送去它所能给予的所有光明。

这是它的宿命,屋外还有一个跟它类似宿命的东西----月亮。只是这月光似乎在这世上比它要来的长久,至少目前它还没有熄灭。不过月光总也有熄灭的时候,时间一到,就会有一个比他更光亮的东西来代替它。月亮并不因此懊恼,它只是本分的在这有限的时间做着自己本分的事情。因为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是如此,包括活在它底下的人儿。他们何尝又不是在他们有限的时间内做着自己本分的事呢?说起来自己比这些人似乎还要强一些,因为毕竟人不知道自己熄灭后会有谁来代替他。

时间真是一个霸道的东西,活在时间里的任何东西都有自己的尽头,唯独就这时间没有。也许时间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就制造了些假象来为自己开脱。于是人们有时就会觉着,时间时而过的长些,时而又短些,有时甚至会觉得时间在这一刻突然就断了,突然就感受不到时间的存在,只知道自己还活着,周围事物一概不知不存。时间在那一刻永远的停止了。那样的时刻很奇怪,也很美妙,然而在美妙也终究会打破,时间最终还是会露出它的本性。

“既然来了,如何不进来。”回来了?小叶的第一反应便是,她回来了。猛地睁眼,又是这笑,两个酒窝,一条缝。女人说完,便进了屋,提着很多东西。小叶起身,跟着进了屋,他闻到了酒味。这味道不像大漠的酒,倒像是江南的酒。女儿红?

“去哪了?”小叶问完便后悔了,这话不是只有老相识才能问的出的么?

“每隔半月,我便会去市集买些东西。”女人倒没在意,回道。

“那为何灯也不灭,门也不关?”

“我不喜欢点残留的蜡烛。”女人说完,便又装了一枝崭新的红烛。她没有回答为何不关门,只是若有深意地看着小叶。

“你饿了罢。我为你弄些吃的。”女人说道。

“嗯,如果有酒就更好了。而如果就是女儿红的话,有酒就够了。”小叶笑着说道。女人也笑了,拿出一坛酒。果是绍兴女儿红。

“鼻子不错。”女人笑道。

“没想到,在大漠还能喝到这酒。”小叶喝了一大口说道。

“只要想,就会有。”

“只要想,就会有?…”小叶在心里反复地念着,只要想,就会有,呵呵,这句看似随口的话,却让小叶觉得挺有意思,人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这个意愿也就是她说的这个想了,也是人做事的动力,当这个想达到一定的程度,人就会变得不达目的不罢休,这个想就转而变成了执着。一个执着的人要想停下来,要么就是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要么,就只能下辈子再得到了。小叶自己想着,忽地看她正疑惑地望这自己,连忙说道,

“你住在大漠,却为何只喝这种江南小酒?”其实小叶早就觉出她不是大漠里的人,不过他还是问了。

“大漠的酒太烈,我喝不惯。”她到底是来自江南。“你还是吃些东西的好。”说完,她便走了出去。小叶兀自喝酒。他很少一个人喝酒,他不喜欢一个人喝酒,他也已经很久没有一个人喝酒了。她也喝酒?江南的酒?

“你如何不问我因何事而来。”两人吃过饭,小叶率先开了口。

“你若是知道,早便说了,还用我问么?既是不知道,我问又有何用?”女人笑着说道,很得意,像一个运筹帷幄的谋士,一切尽在意料之中。小叶被这一说,反倒没话说了。

“你来,是要走么?”女人看见小叶多了一把剑,忽的问道。小叶愣了,像被人戳中了心事。走?当然是要走的,小叶看着桌上的洗泪,总觉得自己还有事要去做,却不清楚是什么事,还剑?剑当然要还,还得洗,他得洗尽这把剑怨气。如何洗?不知道,不过他想到了秋蝉,打尖客栈?这客栈一定不简单,小叶倒很想见识见识了,还有那个小秋蝉,那个话多单纯的姑娘。

“答应你的事,我不会忘的。”缓过神来,很认真的说道。小叶没想这么快就决定走,但却也没理由在此长留。

“不必了,你我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你全当我说笑罢了。”女人看似毫不在意的说道。

“那……。”

“那桃核你还带在身上?”女人问道。

“嗯。”说着,便掏了出来。女人接过,望着桃核,又望望小叶,最后还是收起。“不过逗你玩罢了,没想你傻的竟还当真了。”女人说完还笑了笑。小叶看出那不是笑,像笑但不是笑。

“其实,何不,回去江南,那里的桃花…”

“嗯,也许。”女人说道,望着别处。小叶还想说些什么,却欲语还休。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还记得师傅曾说过,男人不应当叹气。呵呵,既是人,如何能不叹气呢。小叶已然感觉到,是该离开的时候了。正准备起身,忽又想起一事。掏出随身带着的茶杯。沉郁古朴,黝黑似墨。

“你还是喝茶罢,别再…还是少喝酒罢。”小叶将茶杯放置桌上,起身便要走,忽地停下,低头,“也许,我…”他想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说,没人知道他要说什么,我怎么,喜欢你?还是,我还会回来的。呵呵,这话,想是小叶说不出来的。小叶说完,不,应该是没说完,便走了,提着剑。女人望望桌上的茶杯,又望望小叶。

“不用,你拿走吧。”女人指指桌上的茶杯。

“可……”小叶还要说,但看女人的眼神,他知道说了没有用了。他只好又将茶杯收起,望了一眼女人,女人还是那样,表情没有变,他不再说话,也不再看,终是走了。

终是没说一句话。只看着小叶消失在茫茫大漠之中。

烈日当空,风沙依旧。女人似乎叹了一口气,她也只叹了口气,便一切如旧,该干什么便干什么,好像什么事都未发生一般。其实,也实在没什么要紧事发生。世界本就是一个装人的容器,谁也说不准你会在什么时候遇见一个什么样的人,这并不算什么,你每天都有可能认识一些人,但你每天也会忘记一些人,那些你以前遇见过的,你很快便会忘记,就像从未相识一般。但有时,在这无数个你不经意间偶遇的人,可能就会有那么一个,会打乱,甚至是改变了你的生活,起初也许你不会发现,等那人离开了,你才突然惊起,这不能说是遗憾,也不算晚,离开也许只是为了下次更好的认识。小叶于她是哪一种人呢?

打赏投票 书评
自动订阅下一章
A-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