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桃核
第十章 桃核

可就在他转身准备走的时刻,耳畔传来一种乐器的声音,这声色?是箫么?不是,萧没有这么悲凉,二胡?也不是,二胡不似这般空灵。小叶听不出这是什么乐器,却听出了该曲是为楚天遥的音律。楚天遥?大漠,女子,悲凉,空灵。此情此景,小叶首先想到的便是一个人,一个女子,和她的那曲卜算子。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

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此女子名为严蕊,本是才貌双绝,琴棋书画无不精通的绝代佳人。初为台州知府唐仲友所识,召至家中。后朱熹以风化为由,弹劾唐仲友,严蕊亦随即入狱。狱中,受严刑拷问,几至死,然而严蕊生性刚烈,竟是至死不从。孝宗得知,因感念其气节,遂调岳飞后人岳霖重审。重审之时,蕊遂做此词。霖为其所动,遂准其从良。随后,其即不知所踪。小叶一度倾心于这一民间传闻。

不仅仅是因为严蕊的气节,更多的是,他认为此女子不应为尘世所有,就像她的词所说,‘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她应是天上的仙人罢,犯了错,被罚落这风尘,历此一劫。却不知屋内这女子,奏这曲楚天遥,心里念的可是这首词?也不知这女子,是否也如严蕊一般,脱离风尘?小叶听的入了迷,索性在屋外的一棵树下躺下,闭了眼,静静地听着这如泣如诉,却又哀而不伤的曲音。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奏此曲的人呢?小叶不知道就这样躺了有多久,也不知道此曲何时停却。曲已终了,人却还未散。小叶还是这样的躺着,闭着眼。他已浑然忘了饥渴。脸上荡着笑意,却依然皱着眉。他这眉真是天生就舒展不开么?

“既然来了,如何不进来。”不知何时,女人已经出来。手里拿着一只竹制乐器,似笛非笛子,似管非管。

小叶猛然惊醒,睁眼,看到的是一带笑的女子,正用她那两只大大的眼睛望着他。她也笑?两个酒窝俏皮可爱。她的笑竟也如此单纯,与女人的两次照面,给小叶的感觉却有些不同,前者似冷似热,后者却面若桃花袭人。不,却有相同之处,她的眉,却也是皱着的?原来不止小叶,她笑时,也是能皱着眉的。小叶看着她,两眼对视之际,却有些不知所措,竟不自觉的低下了头。他,居然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刻?小叶就这样低着头,脸有些烫,也忘了回答。

“进来罢,你定是渴了罢。”女人又说了。说完便进来屋。

渴,小叶这时才想起自己是为水而来的,嘴唇因缺水,似已裂开,喉咙似被火灼一样。小叶挣扎着起身,进屋。

屋内还是这般简陋,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壶茶。几张凳子,一张床。女人坐在桌边,早已倒好了一杯茶。小叶坐下,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多谢。”小叶说道。

“你,又要走了吧?”上次,小叶也是说了多谢之后,便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小叶一下被问住,竟不知如何回答。走?去哪?留下么?两人非亲非故,连朋友都算不上,小叶甚至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不过,面对眼前这一女子,虽只照过两次面,说的话也不多,小叶却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像认识了多年的朋友。不管是她说话的样子,她看人的眼神,她的笑,她的眉,都让小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一见如故?呵呵,此前,小叶是决不会相信的。

小叶唯有继续喝茶。说是茶,其也与水无异,只是对于口渴的人来说,再没有比这更好喝的东西了。

“你知道沙漠里什么最贵?”女人见他只是喝水,问了。小叶一听愣了,看看手里的杯子,呵呵,沙漠里最贵的不是水么?小叶笑了,笑的很轻松,简直是要笑出声了,她也是笑,两个酒窝俏皮可爱。

“你听过大恩不言谢的吧。”她又说了。

“嗯。”小叶终于说话了,他是真的不知道怎么表达,除了说谢,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我这算是救了你两次吧,你却只知道说多谢,你的命就只值两句多谢么?”

“你要我做什么?”小叶巴不得能为她做几件事,却不单单是为了报恩。不是为了报恩,却还能为了什么?

“不知道。”女人事不关己似的说道。

“不知道?”小叶快要急了,你要我谢你,却不知道要我为你做什么事?

“是你要谢我,又不是我要谢你。”女人笑着说道,带着她那标志性的两个酒窝。她笑的很得意,好像是狠狠的捉弄了一个自己很讨厌的人。不,有时,捉弄一个自己在意的人,也会这么得意。那么,她是讨厌小叶呢,还是……

小叶看着她,不禁也笑了,她的笑很自然的让小叶想到了夏雪,但两人的笑却很是不同。夏雪的笑是让人觉得温暖,能让人的心平静下来。而眼前这个人的笑,却会让你不自觉的也笑起来,让你不自觉地为她高兴,就像是一个生性悲伤的人,忽然一天开心的笑了,你会不由自主的为她开心,甚至比她更高兴。她该是一个悲伤的人吧,真高兴她能有这样的笑。小叶笑着,忽然心生一计,随即说道,

“我叫叶秋,叶落的叶,秋天的秋。”

“我又没问你的名字?你?”女人很奇怪。他怎么会突然说出自己的名字。

“你不是要我谢你么?”小叶得意的笑了,像是狠狠的捉弄了一个自己讨厌,亦或是在意的人。原来,小叶说出自己的名字,就是他所谓谢的方式。你不是说你不知道要我怎么谢你么,那我任意做出一件事,不就可以了么。只是,小叶选择的是,告诉她自己的名字。小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跟个小孩子似的了。

“好,”女人这时也知道自己落入了自己挖的陷阱,但她却还在笑,她居然也不生气,“我救了你两次,就算你谢过一次了,但还有一次,得我说了。”女人反应也不慢。

“你说。”小叶答道。

“看见外面的大漠了么,”女人不知何时从何处拿出一个桃核,她举着这个桃核对小叶说,“我要你做的事,便是种下这颗桃核,何时它开花了,你这第二谢,也就成了。”沙漠里种桃树,还要开花,这不是痴人说梦么?但女人却说的很是认真,丝毫不像是句玩笑话。一脸的正经,紧紧地盯着小叶,与刚才,简直是判若两人。她的眉愈是皱的紧了,她变得竟如此之快,这才是真实的她罢。小叶忽然有些难过。接过女人手里的桃核,光滑圆润,竟已没有半点纹路。定是保存了很久的罢。小叶拿着这颗桃核,看看屋外的黄沙,又回头看着眼前的女人,她还是这样的盯着小叶,不放过,三分愤怒七分哀伤。女人的眼神让他难过。小叶从未曾这样难过过。

“好。”小叶很认真的说道。小叶不是一个轻易许诺的人,尤其是一件他办不到的事情。但现在,他答应了,答应就得做到,这是小叶的信条。他当然知道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但他还是答应了。

面对眼前这个女人,小叶实在不忍拒绝她。情感总能打败理智。自己不是要叫叶秋么,不是要去掉那个心么?无心无情?自己做到了么?现在做的这件事,不是狠狠地打了自己一个嘴巴么?但小叶却丝毫没有后悔的意思,丝毫不惧对方的眼神,好像这件事已经做成了一般。女人看见小叶这般,竟也有些动容,站起身也没看小叶便走向门,

“我去给你弄些吃的。”说完便出了门。

小叶没有回答,也没有看她。他忽然想起来女人起初手里拿着的那件似笛非笛,似管非管的乐器。小叶知道有一种叫筚篥的管乐器,常见于军中,因其声悲凉低沉,所以又叫悲笳。但这并不是筚篥,二者虽然很像,也不是箫,虽然二者也有像处。小叶从前没见过这种乐器,他在想,天底下是不是只此一件。造这东西的人定是一个精通音律的人吧。小叶喜欢它发出的声音,悲凉伤感,却又空灵静远。怒而不怨,哀而不伤,再适合不过这个小东西了。

可是,不管是什么乐器,不还是得服从于弹奏者的感情么?一个忧伤的人儿,即使是拿着一样再快活的乐器,听起来,不是仍旧能引发听者感伤么?小叶真有些佩服造这小东西的人的匠心独运了。他是知道弹曲之人太伤感,才制造出这么个东西,他是希望借此来平和一下女人的心吧。他一定很爱她,他?谁是他?这小东西是女人自己做的也不一定。他一定很爱她,呵呵,小叶为何如此肯定呢?想到这,小叶苦笑了一下,心里竟然有一丝酸楚。小叶忽然很羡慕这个他自己想出来的男人,这小东西,女人视若珍宝,显然已用了很久,她还要用它来弹奏,她奏的曲,却还是这样忧伤。怒而不怨,哀而不伤,呵呵,多美的乐器,多美的愿望。

女人端来饭菜,是热的。小叶这时才觉起自己实在是饿了。饿也是和渴一样,是不能忍的,但可以忘。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忍,也是不能忘的?情?

小叶知道苗疆有一种草,名为轮回,轮回草,从名字就能知道,吃了这种草的人,会忘记所有的人和事,就跟轮回再生一般。有些人不惜舍弃千金甚至是生命,就为求得这种草。小叶一直想不通,这些人为何如此不惜代价,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和一件事,让他们如此迫切渴望忘记?早知今日如此痛苦,当初又何必招惹?

“多谢。”小叶吃过饭,说道。

“若要走,可尽早,天快黑了,晚了客栈难投。”女人说道。

“多谢。”小叶说完便起身。

“莫要忘了你的承诺。”

“不会。”小叶没有回头,也没有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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