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典并未作答,反倒是将视线投向湖面,居高临下点着湖面,“你可看出今日这扬州有何不同?”
白日已经过去,此刻看去,水上反倒生机盎然起来。不仅各家花船开始游走争艳,客家轻舟也渐渐多了起来。
再看临近长街一侧,白市未歇,夜市已起,屋舍鳞次栉比,商铺林立,街头巷尾货郎高喊,笑面揽客,长街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不过,比起往常,这今日的扬州仿佛更热闹些。
宫典突然将折扇一收,遥遥指着一艘中等客船,“东西就在那艘船上,此行,你只需紧紧跟着那艘船就好。需要你时,林少东家自会告诉你的。”
风清影看着那画舫,一眼便看见船尾挂着的白灯笼。
恰在这时,有一男一女从船舱走出来,两人手握长剑,男的身形修长挺拔,女的仪容端庄,皆是十分出色。
宫典嘴角的弧度并未散去,眼中泛起一抹隐秘,他欣然给风清影做着介绍:“风栖迟,杨霄晚,江南四大家族的的优秀弟子,与你一样,这次的同行者。”
风清影眼神一暗,江南四大家族,她并不了解。但这四大家族族史百年,在这江南平头百姓皆都能将他们的事情说的头头是道。不用刻意打听,风清影在这扬州半月也是听过不少。
风栖迟乃风家家主独子,虽才年方十八,却文武双全,是江南一代有名的世家公子。论功夫,他已学得家传武学精髓,整个江南武林的同辈子弟中,他是最为出色的。
杨霄晚,杨家最小的小姐,不过十六芳华。出生武林世家的她容颜雅丽,性格豪迈,于武学一道也是颇有天赋,身手在杨家同辈中最为突出。
风清影收回视线,看着宫典,神情多了一分肃穆,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宫典面不慌不忙地解释:“他们受邀将军府。”
“你知道,在这江南,论势力,当属辰河夜为最,论面子,没有人可以大过四大家族。”
风清影没有再问话,她知晓更多的宫典也不会再告诉她,便站起身来。
正要走出雅间,宫典说道:“时辰还早,你可以去看看灯会,这扬州灯会,一年一见,甚是热闹。”
她没有说话,直接迈出门去。
是夜,扬州城内灯红酒绿,瘦西湖上画舫花船纷纷入水,沿畔竟比城内还要热闹几分。
宫典说的不错,这灯会,甚是热闹。十里长街亮如白昼,无边湖面歌声绕耳。
“姑娘,游湖吗?”撑着长杆的摆渡人憨笑着一张脸问着。
风清影盯着湖面上那艘挂着白灯笼的大船,踏上轻舟。
“姑娘,去哪儿?”
“随便吧。”
船夫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应和一声,“好叻。”
各家花船不时有欢歌笑语传出,其中还夹着丝竹弦音。
忽然带着世俗繁华的声音中传来一阵清幽笛音,风清影环顾了一下四周,判出这笛音是从对面的一艘小客船发出的。
船夫是个极懂人情世故的人,见她往一方凝望,也听出那边有清明之音,憨厚的脸上浮现一丝微笑,便将轻舟朝那客船靠去。
那客船不大,开着窗户。离得近了,便可看见白衣少年侧坐在窗前,他嘴边横笛通体黑亮,一时看不出材质。
那人只露出一张侧脸,却在灯火湖面的交相辉映下,让人感觉眉目如雕刻,气质绝尘。
显然,那是个俊俏少年郎。
那船上也没个船夫,客船借清风在水中漂流,到有点随波逐流的意思。
那少年似乎身体不好,轻舟就要错开客船时,笛音突然停了下来,立在船头的风清影看见他抚在心脏上,隐隐还听见他压抑的咳嗽一声。
船舱内,林星河面容惨白,嘴唇毫无血色。手里的竹笛很轻,他此刻却觉得过重了,竹笛最终滚落到船舱里。
右手好不容抚到心口,却并不能让那里的疼痛得到缓解。
很快他就觉得浑身僵硬,呼吸也吃力起来。
破败的身体再也坐不住,整个人都跌倒在船舱中。
他想要去拿怀里的药瓶,手却抖得厉害。
最后他索性不再挣扎,心里想着睡过去便好。
湖面有微风吹起,他却觉得有些冷,他难受的蜷缩在地上,忍受着从心脏蔓延至身体各处的抽搐和疼痛,却是毫无睡意。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外面的舟船红灯,这样的日子,究竟还有多久?
“哒。”
船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连抬头去看的力气都没有。
心想,难不成是星辰回来了,可是他不是刚走没多久吗?
那脚步很轻,越来越近。
他费力睁开眼睛,很快变看到有人掀开珠帘,紧接有一白色衣摆映入眼帘。
他已经看出那是个姑娘,长得好像不错,更多他就没有抬头的力气,也没了睁眼的力气。
但是他还是感觉到,那人在他前面两步之遥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被她那么盯着看了一会,他终究是忍不下去了,闭着眼睛,用尽所有的力气,主动问她:“你是想要帮我吗?”
风清影怔了怔,没想到他竟然还醒着,呆了一会,她才慢吞吞问他:“你还好吗?”
林星河其实很不愿别人看到他这个样子,她问的这个问题更是让他觉得好笑。
无法承受的疼痛开始蔓延到他的面部,他的脸也开始抽搐起来,呼吸更是难受,他咬着牙道:“应该快死了。”
说到死字时,他的牙齿已经开始打颤。恰在这时,湖面又起了一阵大风,那风钻入船舱,竟无意地吹灭了蜡烛。
痛苦已经让他无法说话,英俊的面容痉挛扭曲。微弱急促的呼吸声,配上突然变黑的环境,落在他人耳里,听着很有惊悚之感。
“你,怎么样?”风清影赶紧蹲下身来,想要扶他,却发现他全身都在抖。
愣了一下,她掏出火折子重新点燃了烛火。
再蹲下身去,也看清了那张扭曲的脸,此刻惨白如鬼,汗如雨下。
不难看出,他在极力隐忍着痛苦,但是因为这种隐忍,他似乎要将舌头咬下。
“你......”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掏出手帕小心地放到他嘴里。
林星河感觉自己自己的意识在快速的消失,心口蔓延出来的疼痛已经耗尽他全身的力气。
他想,所谓千刀万剐应该也不会比此刻更让人难受痛苦吧。
或许这次,这次真的便是此生最后一次了。
他再也打不开沉重的眼皮,甚至他仿佛已经看到忘川河边的冥花。
一片血红,刺眼夺目。
胸口突然好像被什么轻轻地扎了一下,然后仿佛有暖流从心底流出,浑身好像也不再那般抖得厉害。
隐约间,他还似乎觉得有一双手在他的身上游走,轻柔如柳絮,好似在为他打开经络,舒散经骨。
慢慢的呼吸也不再那般难受,听着客船外面的轻歌笑语,他终于有了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