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惊鸿
第十三章 惊鸿

随行人群的脚步声很浅,人数可能不多。阴暗的地牢一片寂静,连一开始折腾着的卿云尔,此时也体力大失,趴在地牢里只剩下喘气的份。

我慵懒地唱着,合着媚茹的红牙板,吐字润滑如珠,看似漫不经心的眉眼,却频频望向地牢门口。

地牢阴风从深处刮来,模糊间——一截月白色滚边袖袍在地牢门口浮现。

我凝神,歪在太师椅上的身子不觉微微仰起,红玉珠的耳环窸窸窣窣,声音悦耳。

许久,貌似来人停在了地牢口,紧接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男声响起:“大老远儿来就听到有人唱歌,是谁?”

我有些呆,但口却由心控制,声音依然妩媚圆滑,没有因为我的一时诧异而掉了链子。

真年轻啊……我默念着。十年过去,当年的英格尔也长大成人,从一个未加冠的少年,一步一步成为了权倾天下的王爷……果然啊,岁月真是个神奇的东西,消磨了我们的容颜,留下了青春和希望。

“回王爷,是……是玄族的新任宗主璇朗大人。”身边的小厮犹豫地回答。

地牢外的罄王爷似乎吃了一惊,脚步也不如先前的镇定,匆匆几步闯入地牢内部。

我莞尔,珠帘遮面叮叮当当,发出悦耳清零的响声,我瞥了一眼媚茹,纤指微敲桌面,换了个曲子,拔高了音调。

山之高,月出小。

月之小,何皎皎。

我有所思在远道,

一日不见兮,

我心悄悄。

采苦采苦,

于山之南。

忡忡忧心,

其何以堪。

汝心金石坚,**冰霜洁。

拟结百岁盟,忽成一朝别。

朝云暮雨心去来,千里相思共明月。

三叠两叠,曲子逐渐唱到高潮,我也不去看那些进来的人,只是食指合着拍子,敲击着木质的太师椅把手,唱的浑然忘我。曲子唱到下阕,声音逐渐低下去,愈来愈细,愈唱愈低,渐渐地便听不见了。

泪水控制不住,一下子涌上了眼眶。当年的一幕幕场景像走马观灯一般在脑海里回放,心痛的很,当年明月下的向往,战场上的拼杀,你侬我侬间的依恋,都抵不过一座白帝塔,我在塔上,他在塔下,一跃而下,血溅三尺,摔碎了我的玲珑心,污秽了他的白纹袍。

暗中咬牙,硬是拼命把声音拔高了上去,如同一条钢线抛入天际,声音清亮。

极高的地方,本该声音尖细,却被我靠着练武练成的肺活量活活唱成了婉转动人。这曲子我唱了一万遍,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遍都唱给了那人儿听,如今天若他来了,这首曲子,便足以成为我的“后盾”。

不是不想去讨好罄王爷。

而是若想出人头地,最快的方法,便是讨好那个权威最高的人。

即使,他日我巫朗不愿意,此时此刻也必须如此。

谁叫如今的我,什么依仗都没有,稍有不慎,便会再度沦落为囚奴。

地牢里静静的,只有我的歌声和媚茹的红牙板声儿,众人的呼吸声都不觉刻意压制。我不禁嫣然一笑,烈焰红唇绽放出一朵动人的花朵。

“罄王爷远道而来,本宗主有失远迎,一曲《山之高》,特向王爷请罪。”我点头而笑,起身迎接,而那声音,却不似女子的那般柔媚婉转。

“你……是玄族宗主?”

站在人群中间的男子,气宇高昂,英姿飒爽,一身月白色长袍勾勒出挺拔强壮的身材,泼墨一般的长发用白玉冠束起,十年未见,倒是长得人模人样了。

“正是在下。”我微微点头,玲珑剔透的遮面随着我的动作一泻而下,叮当作响,煞是美艳。

“你这身衣服……”英格尔皱起了眉头,打量着我身上的凤袍,“若我没看错,璇宗主身上这件可是皇室的凤袍?”

我莞尔一笑,走出了乌纱帘子,曳地三尺的长裙在青石板的地面长快速擦过,美艳无双。纤腰微微弯下,齐平的遮面划出动人的弧度,我瞥眼觑他,笑问:“王爷看不出来么,这并不是一件凤袍,而是一件戏服,在下曾经是个戏子,被老宗主相中,传授了玄族的功法,才成了这玄族的宗主。”

曾经大靖王朝的规矩,只有男人才能登台唱戏,而女子,除了青楼女子可以隔帘为恩客唱曲,再无其他。

英格尔一惊,眉毛挑了挑。我估计他又在如此的考虑:这般的容貌,这般的唱曲底蕴,是个前朝戏子却有可能。按照律法规定,戏子确实可以穿如此的喜服……毕竟如今的戏曲都是以女人为主,男人穿上女子的凤袍,到也无事。可如今身为宗主,却如此迎人,实在是…...

不要以为我有什么断袖之癖!想想英格尔从小的那种不靠谱的思维方式,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身边小厮打着战看我们俩——他阴森森地盯着我,我笑盈盈地望着他,只好暗中倒腾了下他的主子,好歹,英格尔还是回过了神,抱拳爽朗一笑。“没想到璇朗兄竟是前朝戏子,如今贵为宗主,唱曲的功法毫不懈怠,刚才那一曲儿本王实在是听了惊为天人啊!”

“承蒙夸奖。”我面上依然微笑,眼睛却暗中在人群中扫来扫去,到头来,却仍然落在人群后的那个书生身上。

这个人,一进来,我便注意到了。他不特殊,却没有穿罄王府家仆常见的青绿色袍子,也不是正常的官府,一身素白长袍,黑发遮掩,没有束冠,只是在齐腰处用丝绸扎起,简洁清朗。他带着一副白玉面具,手里握一把未画扇面的白扇,看上去谪仙一般的人物,一进来,却仿佛陷入了泥潭,一动不动,清凉如水的眸子,定定的,从头到尾只在我身上移动。

这眸子我很熟悉,却犹豫不决。

虽然清凉如水,但我认识的那个人,眸子可不是如此摸样。

他的眸子,很冷,仿佛青色的琉璃珠子,炫彩,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冰冷。

曾经令我神魂颠倒的眼眸啊。

我笑了。抽出袖子中的折扇,用扇柄抵住了英格尔的下颚,微微抬起,谜一般的眸子在他脸上移动,悠然地欣赏嫣红在他脸上蔓延。

“王爷想要的东西。”我悠悠然来了一句,“这次恐怕真的得不到了。”

觑着远处的书生,果然,一股熟悉的青色冷气弥漫了他的眸子,清凉如水,逐渐变得如青璃一般冷彻。

英格尔拍掉扇柄,阴森森看着我。估计按他的思维,此时又在嘀咕什么“老子竟然被一个男人调戏了!还是个长得像姑娘的戏子!”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英格尔沉下声音问道。

我的试探已经成功,便不再搭理英格尔,轻盈地绕过他,不再看他一眼:“王爷心中的事自己很清楚,在下也很清楚,玄族不是您和皇后娘娘之间的陪葬。况且如此做,您,真的安心吗?”

最后一句话,喃喃着,似乎不像是对他说,而是对——

我站在那个戴白玉面具的男子身前,两个人,一个隔着珠帘遮面,一个隔着白玉面具,清亮的眸子相互对视,许久许久,两人都没动弹。

“扑哧。”我狠下了心,极力掩饰住满心的悲哀,率先打破了寂静,“公子一表人才,不知为何戴着面具?”

极力掩饰语气,掩饰心情,我自信可以瞒过在场所有人,却惟独担心他。

若他不信,那么我就完蛋了。

心里颤抖个不停。很想大吼一声,拉下我们之间的遮掩,打开天窗说亮话,但是,如今的我,没有那个资格。

我不是建宁公主,甚至此时,我的身份是一个男子,一个前朝的戏子,玄族的宗主。

男子没有说话,目光依旧赤裸裸,毫不掩饰地打量着我。

十年不见……这人的眸子却还如以前那般的明亮,毫无岁月的痕迹。如果告诉他,他面前站着的就是那个曾经的巫朗,他会怎么样呢?一刀砍了我,或是……

我不想再想下去。

微微咬牙,我一撇头,正好看到了他极力掩饰在袖子里的手掌。

在颤抖,在颤抖。一直在颤抖,不如说,从进门来就在颤抖。

是他,是他。我的心跳得飞快,快的要跳出胸膛。

我不能再这样等下去,再等下去,我怕我控制不了自己。

抬起头,直面他,我的嘴角弯起了动人的弧度。

纤手抬起,晶莹如玉的手指在阴暗的地牢里温润圆滑,玳瑁的护甲挑起了整齐的珠帘遮面,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我的长睫毛微微颤抖,深不可见底的眸子间,满是桃花的颜色。

“在下璇朗,参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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