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夜,秋森买了不少过节的东西提到孟铭家。哪知晚饭还没吃,萧俨便来接艺珊,说要一起过节。他问秋森要不要一起过去,秋森知道他们定然去萧家,而且艺珊今晚不出意外应该不会回来了。他们一家子中间没有她的位置不说,就算去了,到时候还要麻烦萧俨送回来,打断大好风光。
她笑着拒绝了,说孟铭一个人在家孤单,我们做伴也好。这样的回答,是顺他的意的。
他们走不一会儿,孟铭便回来了。秋森暗叹幸好没碰上。孟铭听后觉得可惜,他说他一直想着有机会不经意碰见萧俨。
秋森问,为什么是不经意?
因为没有特意去碰见他的必要。奇怪的回答。
孟铭瞥了一眼秋森桌上的清汤,问,中午的菜都吃完了啊。
秋森说,还以为你今天加班不会来做饭了,我就自己弄点。正后悔着中秋会因为吃食考虑不当而被平白毁掉呢,谁知你回来了。那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她用长长的汤勺搅得整盆汤都起了漩涡,却没有要盛出一点来意思。不过,就算你没有回来也无所谓啦,反正艺珊已经走掉了,我主要是觉得照顾不好孕妇比较头疼。
孟铭在没有预先告知秋森的情况下端起了那盆汤,秋森反应慢一拍的汤勺残水洒到桌上。难看得让人很不舒服。他把汤端到厨房里,全倒了。这种东西在追求精致烹饪的孟铭眼里简直就是垃圾,和废弃桶里被去下来的玉米穗子冬瓜皮没有任何区别。
拿来家里的抹布擦桌子,她一遍又一遍地擦着刚才弄脏的地方,发现怎么都擦不干净。因为抹布本身就是油滋滋的。她去卫生间用洗手液打在上面,清洁剂和油污混在一起,产生起司样的膏状反应效果。秋森费了好长时间才把清洗干净,然后舒爽地一下子把餐桌擦到过关的水准。
孟铭端着凉拌的莴笋和紫菜清蒸鱼出来。有点疲惫地说,就两个菜,够了吧。他一回家就看见一地吃的东西,心想晚饭她就不必吃足了。秋森伸手去帮他端鱼。
她在他家多日,他也逐渐摸清了她的喜好。唯爱吃鱼是她头一回就自己喊出来的。真的是非常爱。孟铭说,鱼的蛋白质含量不比牛肉低,你不是怕胖么,怎么吃的时候一点都不顾的。
她说,有对策怕什么。吃鱼就不吃饭了啊,蛋白质当干柴烧,藏不下的。
孟铭眯起眼说,我终于发现你不是一点的聪明。
秋森闻着那鱼的味道,紫菜的腥咸和姜丝辛味缠绵不休。强烈的嗅觉干扰下,她完全判断不出孟铭刚才那句话到底是褒是贬。鲜嫩得欲崩裂开的白肉微微发烫在前诱惑,她伸出筷子。贬的可能性比较大。
吃完饭,他们一起插香球。清雅四溢的柚子上插了密密的红香,孟铭拿出打火机正要点,秋森说等一下,然后从买的东西里挑出一个精致的黑色小盒递给他。包装上简约而华丽地印着很难认的一连串大写英文,孟铭辨认不出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里面的东西已经被感觉出来了,是一盒火柴。
他在心里偷笑她风雅得矫情,却很喜欢可以用上这样的火柴。细长的杆子,长度是一般火柴三倍多,头里的黑硝从浓减淡,杀马特风味。他把它划亮,森林里危险的树脂气随着火硝轻轻透出来。
红香一根根被点燃,不久就只剩下了节日甜腻的味道。燃尽倒地的火柴本来就不是主角,再怎么华丽再怎么吸引眼球也无济于事。他将手里的烧残的棍子扔进阳台上的植物盆里,望了望升上来的月亮。
是四十九香,秋森说,我算好的。柚子牵香,谐音佑子牵祥。今秋的愿望,是希望艺珊和孩子能平平安安。她双手合十,在心中将话默念三遍,对月祈愿。完了以后睁开眼睛,看见的却是孟铭一脸看笑话的表情。笑我幼稚?
没有。孟铭的心藏在红色的燃点之后。我听人说,愿望说出来被人听去了,会不灵的。
是么,我只当是生日愿望会那样,中秋也有这一说?
孟铭不置可否。不知者无罪。
真的就没事情可做了。桌上的糕点一点都没有动。孟铭住得很高,平时,城市的吵闹都沉在底部,半空中安静得很,但是因为是节日,烟花此起彼伏,这个高度刚好是被红红绿绿淹没的地方。如果所有的烟花都集中在他们周围放,刚好可以组成一张会瞬间扩大的沙发,他们就坐在沙发里面。红酒被消耗了半瓶,都是孟铭喝下的,仍旧没有醉意。
下去走走吧。于是两个人就随意游走在大街上,多重灯影叠加,眼角跃进很多彩色的泡沫。孟铭的身影很落寞,一直都很落寞。不管是和谁在一起,做什么事,沉静或是谈笑,用什么样的语气说话。他的身上,有一层无形的,与外界的隔膜。
你说,月亮他寂寞吗。
都忘了为什么要过中秋节了。总之去年过,今年就过。大概,人觉得寂寞,月亮就不寂寞,人觉得不寂寞,月亮就寂寞。有些事,不是迎合着改变性情或条件,就能改变结局的。距离是固定的,结局就是固定的。
好热闹,卖糖葫芦的人突然就站在了人群中,一起出来的还有卖棉花糖的、纸风车的、塑料小宫灯的。他们平时为什么都不在。光靠中秋一晚上,够赚钱吃饭吗。还是,他们是早在什么时候就放弃那样的行当,中秋放了假,重操旧业?她一边着他根本不会回答的问题,一边不停地在买那些毫无意义的东西,直到双手拿满。
他说她傻气,她说这样很幸福啊,双手抓得满满的。
反而原本随意取笑她的孟铭,手被说得无所适从。
然后秋森撞见一个熟悉的logo。不知道是什么车,那个logo曾经缓缓地远离她的想要伸去抓的手。江旆。她反应过来时车主正站在他们两米开外的地方。
江旆看见他们的时候,秋森正把手里乱七八糟东西往孟铭的怀里堆。一晚上都闷闷的,她实在很想把他弄得快乐起来。孟铭避让着黏黏的糖葫芦,很怕杨红会沾染到自己白色的纯棉单衫上,又不得不去接那些随时会散到地上的东西。欲拒还迎。
江旆走上来说,孟铭,我要和你决斗。
秋森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孟铭已经做出了回应:我拒绝。他把怀里的东西全部转给了江旆,说,你们自己玩吧,别扯上我。最后他把秋森也象征性地往江旆身上推了一下,交完最后一件杂物。夜风忽地把他的头发吹乱,他转身走向黑暗深处就像转身走进海的深处。
她被推得站不太稳,下巴磕到江旆的肱二头肌上。江旆另一只手立即腾出来扶了她一把,东西接二连三地掉地,两个人都忙乱了。这会儿的功夫,孟铭已经走远。江旆脑中回闪了孟铭刚才的眼神,那近乎是随意感,宿敌多年而恨意全消。他想想觉得不对劲,问秋森说,他认识我?
秋森深深地望了一眼他离去时走过的黑暗,说,可能吧。蹲下去捡起掉脏的东西。挑出最脏的糖葫芦,狠狠地拍在江旆的腹上。就算隔层衣服仍然感觉出硬邦邦的,全是腹肌,她不由得嘟囔了声,身材真好。
江旆把那串东西从衣服上扯下来,放到嘴里吃。你哪里买的?杭州居然还有这种东西卖。
秋森说,中秋特供。她看了一眼他沾了些许灰尘的嘴角,手指带着袖子去帮他擦。动作却极其粗鲁,和扇巴掌没什么区别。说出来怕你恶心。五月昏迷不醒的那个下午,他是第一时间发现你的那个人。所以算起来,他还是你的救命恩人。
什么?他?
一见面就要找人家单挑,神经质。枉费人家辛辛苦苦救活了你。
我只是太久没打拳了,身体抽得慌。
秋森嘴角咧出邪气的嗤笑。那建议你上道馆找陪练,孟铭是怕你在人前输得太难看才拒绝你的。你应该庆幸,要不是他今天心情不好,你现在估计也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这么厉害?
秋森狡黠地笑道。她只是听艺珊吹,说结婚前她爸她妈是如此如此推销孟铭的。鬼晓得是真是假,先说出来镇镇这只随地乱泻戾气的妖再说。
江旆说,也就是,你们很早就认识了?那天你和他在一起,一起救了我?他叹了一口气,这样的话还不如被毒死呢,省得醒来见证你们毁三观的过法。是有多混乱啊,他喜欢你,然后和艺珊结婚,艺珊喜欢萧俨,却和他结婚?为了省钱吗?
秋森皱着眉说,我发现你懂得也很多。
江旆说,我们回家慢慢核对信息?
好主意。秋森打开车门,把东西全扔了进去,连同自己。中秋的夜空,没有一颗星星,却连续穿来星星在太空深处的爆裂声。点点烟花熄灭的声音,关在车门外面,那么有动感又那么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