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中午,放学后灵溪迅速收拾好东西甩掉了牛皮糖一样成天跟着她的赵幸,双肩包并在一起斜搭在左肩上,脚步轻盈地闯进皇冠夜总会。门口的礼仪小姐见到灵溪微微一笑打招呼,工作很久的保卫也没有拦她,他们都与她熟识,知道这个小荷才露的未成年进来找谁。
那一区有个远近闻名的皇冠夜总会。十六年前,纪梓已经在里面工作。一个没有窗户的地方,呼和吸也就没有区别,没有呼吸,时间便会静止。暗色花灯打到脸上带着浓重的腥气,胭脂水粉的遮掩下,人不见老。
灵溪跟纪梓姓,是无可奈何的事。直到孩子的爸爸离去,纪梓都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小时候灵溪问爸爸是谁,纪梓只能说,叫Sam。
爸爸是外国人吗?
不是,地地道道的国人,黄皮肤黑眼睛,英俊得像……纪梓闭上眼睛,无法形容。尽管她见过他很多次,但每当灵溪问起他,她对于那个人形容总是词拙。缠绕着世界上最深沉的黑暗,容貌更是隐于暗月之下丛林之中。他在黎明之初消散,她却因此喜欢上暗,几十年如一日甘之如饴地生活在没有阳光的地方。
在楼梯间歇处松软的地毯上,遇见浓妆艳抹的莎落小姐。她说,纪梓姐让你在三楼左边最后一间包厢等。灵溪弯起漂亮的眼睛谢过她,甜甜地说,莎落姐姐是皇冠最漂亮的,然后蹦跳着小跑过去。莎落笑着摇摇头,走了。
纪灵溪找到包间开门进去,却见里面坐着一行流里流气的混混,年纪都很轻,比她大不了几岁。七个,吸烟的人为数不少,整个包间青烟弥漫,烟草味浓烈得有些刺鼻。他们在玩牌,桌角零散着东倒西歪的啤酒罐子,都喝空了。叫骂声接二连三。
她想可能走错了地方,正要道歉出去,其中坐中间最显眼的那个噌地站起来,一把揽过她的肩,嘴里叼着烟含糊不清又不耐烦地抱怨着,怎么这么久才来?
灵溪轻轻地掰他的手,他却把她捁得更紧了,说,怎么了,新来的,还不让碰了。
她安静地站着,丝毫不挣扎,平静地解释说,我走错包间了,不是这儿的小姐。
那个男的瞥了一眼下面,纪灵溪垂在手上的帆布书包,说,你是学生?
灵溪说是。
学生怎么到这儿来了?苍白色头发下,拉得狭长的丹凤眼正看着她,左耳一颗比黑暗颜色更深的耳钉发着嚣张而刺目的光芒。他拖着邪恶的长音凶神恶煞地问话,在灵溪眼里,完全是想而不得的仇视。她看了一眼脸廓还不如明瑞来得有棱有角的混混,心中替他们悲哀,这个年纪,正常人都在读书。
这时门被快速地推开,急促的高跟鞋的声音闷闷消匿在厚厚的地毯里。一身槟榔红抹胸礼服扎入众人的眼球,莎落小姐停下喘息。对不起灵溪,我记错了,这是我的地方。刚才她走进四楼右二,撞见了灼灼等候目光的纪梓姐的眼睛,霎时浑身发麻。她把自己要去的地方和灵溪与纪梓姐相会的地方记反了!情急之下匆匆忙忙报告了声纪梓姐灵溪来了,就赶忙冲出去找人。上帝,但愿别出什么事情才好。
听见莎落小姐那一声耐人寻味的道歉,那混混更不想放手了。你到底是不是?他问。
莎落小姐看上去比包厢里的一干众人都要成熟上许多,自然当起了调停的角色。哎呀,这位小爷,她可是这里老板的女儿哦,快些放手吧。女人的手不动声色地伸到他那只搂着纪灵溪的手下,稍一用力就能撬开他那只不老实的手。但是她给他面子,没有用力,所以,两只手只是叠在了一起。
艾克斯,放她走吧,别惹麻烦。旁边有怕事的建议道。艾克斯瞥了旁边的小弟一眼,稍作思量,弹开莎落小姐的手,放了纪灵溪。万一在皇冠闹起来,事情不好收尾。他面露不舍地在嘴角打出一条玩味的弧线,说,谁叫你长得容易让人认错。
纪灵溪笑纳了他的赞赏,点头让他们玩好,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退了出去。她刚才那样的表现很有一种明瑞附身的感觉,她偷笑着发现,明瑞的处事方式果然好用。她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一天到晚那么一副看上去很正经实则看淡一切的表情了。
那天是四十岁纪梓的生日,母女两个商量着庆生的事情。
对不起灵溪,店里的扈娇小姐有事回家一趟,要我帮她代班。沁人心脾的玫瑰花香从女人丰腴的肌肤脂质中散出,香软浓糯。
啊?妈妈是不是不能一起过生日了?
不会,扈娇小姐是白班,我四点钟就回来,你先回家。这是钥匙,下次别再忘了带。纪梓整理着灵溪有些乱的头发,把钥匙塞进她的手里。
灵溪把包规规矩矩对背上,把钥匙握在手心。要按时回来。今天一定不能加班。
出了皇冠,纪灵溪往家里走。但是越走越觉得不对劲,感觉有人在跟着她。她担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上次铁路上那一拨人。她一边加快脚步混入人多的地方,一边咬牙切齿地暗骂,去死吧!真是的,她看起来很有钱吗,怎么就被混混当成金主盯上了?太可恶了这群专门败坏她好事的人,要不是她孤身一人势单力薄,她真想把他们一个个吊起来打!竟敢砸了她完美的中考,她纪灵溪向天发誓,总有一天,要让他们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突然,一只脚伸在了那拨人前面。急匆匆的要去哪儿啊?啊恩?
翘起来的脚上套着爱步ECCO绑带皮革鞋,搭一条黑色牛仔裤。白得发青的头发和黑色的耳钉不温不火地映入对方急得发焦的眼眸中。
你!快给我让开!说着,那人气急败坏踢去那只挡在前面碍事的脚,但是那只脚迅速反应过来,和他扎扎实实地对踢了一下,并且敏捷地伸手抓住他准备继续去追的后领。后面的小弟也冲上来挡住那群人的去路。
艾克斯摘下黑漆漆的墨镜,露出明媚的一口白牙笑着说,乔,你说都十月份了,为什么太阳还是这么热?扯了扯自己因为黏在上身简单的白色T恤,加快汗液蒸发。呼,他轻吐了口气,刚才追前面两方人物,花了不少力气。
乔望了望瞬间错杂的人群,瞪了艾克斯狠狠的一眼,得,到嘴边肉的没了。他没好声气地说,你学什么绅士,要是嫌身上脏赶快回家洗澡,别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身上一件名牌都没有,值得这么费劲吗?人家小姑娘招你惹你了?乔,你不是喜欢追馥郁芬芳的轻熟女吗,这种胸部都没有发育好的我看就算了吧。
乔压制的对艾克斯的不满地说,你跟踪我我不和你计较。
艾克斯立刻表现出事不关己的样子说,没有,只是突然在大马路上看见千骑卷平岗的你们在捕猎,来凑个热闹而已,哎呀呀,害得你们弄丢了真是不好意思。不过,只是一只白兔而已,用得着一组全员兴师动众的吗?你要是不高兴,我让阿兰去把她抓回来怎么样?阿兰……
不必,看你这副样子就是存心来搅局的。乔不耐烦地打断艾克斯的假惺惺。
艾克斯笑得更加灿烂,简直和毒辣辣的阳光融合在一起,知我者,乔也。
乔拧着头不屑地说,我知道你们也盯上她了,但是最后的功劳只有一个,要是不服,就加快行动吧。不要老想着破我的局,如果有能耐,就比我先一步做到。
艾克斯听乔义正词严的宣告,一头雾水。什么任务、功劳的?他怎么不知道上头有大动作,还与一个小姑娘有关?艾克斯保持着先前懒散的姿态,拍拍乔宽厚的肩膀说,一组组长误会了,我只是和兄弟们在秋游而已,正要去前面的餐馆吃烤肉呢,话说,要一起吗?
乔一把推开艾克斯搭在肩上的手。他最讨厌明明关系不好却装亲密的家伙。他们之间是纯竞争关系,一起吃烤肉,笑话!
了解到乔很想揍他的心情,艾克斯说,罢、罢,天干气躁,烤肉这种容易上火的东西,情绪不好乔不去吃我也不勉强。我给一组让路。说着就真的退到了一旁,其余六个人也跟着收敛到艾克斯身后,给一组前面腾出了地方。
一组的人跟着乔愤愤不平地走了。阿兰凑上来问,组长,他们说什么任务?其他人也都围上来,迫切地想从艾克斯嘴里听到令人振奋的消息。太阳如激光般照射下来,仿佛能把人的头颅劈得脑浆飞迸。艾克斯抱头蹲在地上,他一遍遍地闪现她与他告别式嘴角的轻笑。纪灵溪像一朵盛开的白雏菊飘进他躁动不安的秋季,麻烦了,他的一见钟情怎么这么麻烦!
不行,组长这个姿势实在是太不吉利了,活像被治安抓进去蹲监狱的惨样。振作一点啊,组长。阿兰在一旁没心没肺地批评艾克斯,跟了组长这么久,阿兰第一次以一种鄙视加教育小孩的口气和他说话。
组长,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是啊,出什么事情了吗,组长?组长,组长?一旁的小弟们锲而不舍地追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