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灵溪搬进了秋森空荡荡的家。秋森什么也没交代，既没有什么是不能碰到的，也没有什么特别事情要求她做。她走时，只希望灵溪能照顾好自己。灵溪想，明瑞的姐姐，和明瑞一样话少而温和。

军训前几天，天还是阴的，丝丝的凉风之下，大家勉强挨得过去教官的高强度训练。但是最后一天，六点钟醒来之时，照样蓄势待发地透露出凛凛的红光，预示接下来的时间将会陷入曝晒。突然大晴，接近正午，班上已经有五个女孩子昏过去了，恐怖的气息时时刻刻存在。

教官宣布午餐休息时，学生们忙着从操场四散。纪灵溪穿着滚烫的迷彩服，就近坐到了操场的露天看台上。她抱着肚子，强忍着腹中的疼痛。烈日投射之下，汗如雨下。经期到了，麻烦的痛经。

偌大的操场中间，只剩下一个男生。他在做俯卧撑。一上一下，毒死人的日头压得他每一下都难以起来，已经精疲力竭了。由于早上出操时迟到，他被教官单独留下罚做一百个俯卧撑。他毫无怨言地认了罚，这是应该的，但是心里还是骂教官狠毒不输天上的太阳。

稍稍缓解时，纪灵溪的眼眶因为忍痛渗出一圈热泪。她注意到那个做俯卧撑的男生。她望着他，心想，他怎么了。遇见同病相怜的人，仿佛从他身上得到了力量似的，令她心里不多的困乏散尽，尽管她根本就不认识他。

他完成了教官的指示，从地上爬起来，蓦地对上了看台上女生的眼睛。男生5.2的视力，即使他凝视她时站在离她百米之外的地方，她的样貌已经清清楚楚地在他脑中呈现。但是纪灵溪有轻微的近视，她只能分辨出来那是个男的。所以从遇见之初，他们之间就已经不公平。

对视五秒，他们相隔一定距离前后脚出了操场，相互没有表现出想要认识对方的意思，只是默声走着。男生最后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隔天，纪灵溪领书时看见有人在学校门口回收迷彩服，才明白八十块钱仅仅买了那套衣服的使用费。不过能处理掉也好，反正放着永远再不会穿。她没有注意脚下的台阶，连人带书全摔倒了地上。膝盖磕到台阶的边缘，红肿一片。

他背着书包经过，看见昨天那个女生从摔倒处站起来。他本能一般地跑过去帮她捡书，发现散落的全部都是数学。他带着豪情笑她说，果然拿书这种体力活还是男生来比较靠谱。然后把乱糟糟的书全部整理好，叠得高高的捧在自己怀里，一本都没有还给她。

因为军训时男生与女生是分开由不同的教官带，加上没有课，大家不会随便聚在一起，所以他们之前一直没有发觉原来彼此是同班的，直到赵幸在纪灵溪慢悠悠的带领下停在高一九班的门前。纪灵溪转过身来说，把书给我吧。赵幸一脸幸福的笑容说，原来我们同班啊。

晚上，高中三年第一个晚自修，内容是和三年前的初一时一样，竞选班干部。赵幸是全班唯一的体育特长生，因此体育议员的人选全票通过。只是，他注视了一晚上那个女孩子的背影，她都没有任何动静。

但她绝对是属于后发制人者。九月将尽，根据月考的成绩，班干部和各科代表重新调整。纪灵溪顶着全校第一的光环，在班干部的职务里选了副班长，兼任数学课代表。体育议员、生活议员、卫生议员、保卫议员、文娱议员不在调整的范围之内，草坪上，新一届班干部一张大合照里，赵幸站在纪灵溪身后。秋意盎然。

为了使大家尽快相互熟悉，学校举办了新生才艺大赛，通知下达的那一天，离比赛只剩十五天时间。班长组织全班开了第一次班会，商讨参赛内容。初来乍到都比较羞涩，相处一年之后大家才渐渐发觉原来班里舞台艺术表演一流的有好几位，但是当时都不肯主动显露。文娱议员提议多人参演话剧，大家都以到时候再人群中打酱油的心态随声附和，于是没有异议地敲定了节目。

文娱议员当天放下一切，忙到半夜赶出了《巴黎圣母院》的剧本。第二天，再开班会决定演员。文娱议员叫柿子，人如其名，是个瘦瘦软软的男生，擅长书法，人多开会的时候面目威严，实际从小接受儒道两家的熏陶，性情完全秉行上善若水的原则。赵幸爽快地四字以蔽之——色厉内荏。

那日大清早地从班里的窃窃私语中得知剧本时巴黎圣母院，就非常努力地在一天之内迅速和文娱议员成为了好朋友，并且吃饭的时候一直谦虚地感慨自己又黑又丑。再次班会男主角竞争激烈，因为女主角是内定的天才美少女的纪灵溪。文娱议员的眼神颇为为难地在三个候选人之间游离一阵子，最后选了刚刚成为新朋友的体育议员。

赵幸如愿以偿地和纪灵溪搭了很多天的感情戏，在她面前把无耻的神父推倒在上，开心地看着她假哭假笑。灵溪做什么事情都认真，演戏的时候很多人笑场，她一次都没有过。排练时，她完全是艾丝美拉达，只有他是走神的卡西莫多。赵幸想，要是她像他一样带一丝杂念来演就好了。

排练占用了大量的晚自修时间，纪灵溪深夜回秋森家，复习、写作业，天天过零点。她欣慰每天能够这样充实地过。她喜欢与这样的自己在一起，中考考砸，就得孤军奋战，更加努力与原本就比她优秀的明瑞保持同调。明瑞说，无论三年后高考结果如何，他都会和她上同一所大学。不要，她在心中默念：向前进不要停，我会追上来的，明瑞。

第十五天，舞台拉开了帷幕。所有演员背熟了剧本，画上浓妆站在后台。赵幸拉趁乱拉起纪灵溪的手，说，别紧张。灵溪感到好笑，明明是他的手激动得在发抖。一分钟后，主持人报幕。灯光暗下，灯光亮起。美人舞步蹁跹之后穷人蹒跚聚集，旁白说，艾丝美拉达白天跳舞卖艺为生，晚上和乞丐王国的穷人住在一起。

卡西莫多在短暂的出场后退回幕后，同学们在卖力地表演。赵幸在侧边看着，轻声念了所有人的台词。情节在一步步发展。英俊的国王卫队的队长菲比斯原本已有未婚妻，却垂涎于艾斯美拉达的美色，骗取了她的芳心。就在菲比斯和艾斯美拉达的旅馆幽会时，突然，菲比斯被一个神秘的黑衣人刺伤。由于黑衣人没有找到，旅馆老板的供词又对艾斯美拉达非常不利，在法庭上，艾斯美拉达受刑后被迫招供，承认是她想害死菲比斯。艾斯美拉达因此被判绞刑。

又该他出场了。他带着艾丝美拉达逃进巴黎圣母院避难，国王的亲卫队进来抓人，他眼睁睁地看着艾斯美拉达被乱箭射死。卡西莫多举起神父，把他从钟楼上扔了下去。

最后的旁白：卡西莫多找到放置艾斯美拉达尸体的地方，紧紧抱着自己心爱的姑娘。多年后，人们发现两具缠绕在一起的尸骨，当人们想要将他们分离的时候，这两具尸体顿时化成灰尘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抱着屏息的纪灵溪，直到灯光由暖变冷，由亮变暗。她的身体很凉，好像真的要死去一样。不会是生病了吧，他心情异样地抱紧她，练习了这么多次，他很遗憾在最后一刻也没有入戏。

掌声如潮响起，舞台一片漆黑。纪灵溪敏捷地拉起赵幸的手跑下去。成功了吗，她兴奋地问。

成功了。这么短的奔跑距离根本连粗一点的呼吸都提不起来，他说微微带着笑说，我还发现你身上很凉。

这个表演是有后遗症的，大多数同学都在接下来的考试中成绩下滑，全班只有数学课代表雷打不动考满分。这是不正常的正常状态。赵幸没有及格，而且化学、物理、英语，全线挂掉。不过想想也释然，体育生，本来学习成绩就差一截。但是这家伙出奇有上进心，灵溪觉得，他厚颜无耻地在她面前抛出各种贿赂缠着她帮他一把，早餐有人带、午餐和晚餐有人帮忙排队打饭菜，晚上还说要送她回家。

你怎么送我回家？

我跟老师去申请出门证。

纪灵溪被他缠得没辙，答应帮他补课，同时谢绝一切殷勤。但是赵幸非常认真贯彻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家训，纪灵溪的生活因此方便了很多。以前为了不浪费时间，她总是等中午下课铃打过半小时以后，再去空旷得没有人排队的食堂，迎接她一个月的是理所当然的残羹剩菜，只是心境平和咽得下。

赵幸家里开一家在这个居住圈里很红的早餐店，包子做得特别好吃，纪灵溪每天早上都吃到免费的好吃的包子。自从她开始帮他补课开始，他就一口一个师傅的叫。纪灵溪不止一次地抗议说，你这样叫我要折寿多少年啊。但是他还是人前人后地叫她师傅。听久了，就由着他，习惯了。

纪灵溪想，就凭着这一声声师傅，他和她便不是恋人的关系，他不过是单纯又想学好而已。印象中体育生总是很痞气，所以觉得他的性格格外难得。赵幸有跟她说，家里人一天到晚忙着做生意什么事情都不会管他。说这话时他一脸自由自在的豪情，他总是会频繁地表现出一脸豪情。但是纪灵溪就因为他那常常表现出来的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豪情，认了他这个徒弟。

你家就在学校附近，送我回家不是绕远路？

保护好师傅，才有未来的好成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