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夏季,雨水和阳光交错泛滥,轰轰烈烈。王劲风隔月收到了秋森的第二份辞呈。辞呈用信封装着,秋森想要做出正式的样子,但是家里找找,只有一个紫色的水印花样。信封中间用规规矩矩的正楷写着“辞职信”三个明晃晃的字,但是王劲风说看起像情书。
这算是表白吗?她耳根微热。
“如果收到的是情书那该多好啊。”他意兴阑珊地从玻璃窗里望出去,直接发自内心地抒情。没有错,他爱上了她,在她离开自己之前。按说办公室是禁忌谈恋爱的,但是秋森从来不把自己当这家公司的职工,事实上王劲风当时招她进来的时候也这么认为。他想,自己对她的心,她该知道,无论她最后会不会爱上他。离别时候的告白是最煽情的,王劲风瞅准时机。
秋森看见他含情脉脉的眼神中流露出哀伤。她说:“王总,我们是不打不相识。”她笑着,无奈地再次验证了自己的直觉宝刀未老。
他知道他留不住她,因为她从头至尾都没有忘记自己是医生的身份。从她进这个办公室起,自己身边不是补了一个秘书,而是带了个医护人员。他有意无意跟她聊天,聊着聊着就会聊到医学上去,然后每每以他什么都不懂的寂静结束忙里偷闲的调侃。王劲风甚至有种错觉,秋森太有感染力,一不留神就会把他的办公室变成医院的内科室。
秋森蹲在办公桌前收拾自己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张丽的或者公司的,她不必带,自己拿来东西,用两个大袋子就可以装完。窸窸窣窣地打开塑料袋的声音把整个空间填充得很热闹,空气噼里啪啦地跳着踢踏舞,像过年办年货时一样。
王劲风突然回忆起前几日他气急败坏地催她进来工作时的情景。生动有趣的画面浮现在眼前。那时她抱着一大堆文件丢三落四地进来,像个逃荒者。她本来就是进来暂时避难的吧,在这里,她过得好吗?开开心心地灌了他一热水壶安眠药,然后责任心作祟自己咽下浓烈的白酒,进了江董的房间,神奇地完璧回来,经历比呆在这里三年之久的张丽还要精彩。
出去的时候却像度假般悠闲。她就像风,让人感觉她什么都不会,却能改变碧波之上行船的方向。让他的事业摆脱了危难,却没有给任何人留下精明的背影。一切发生得悄然无息,更如同他爱上她。他都不知道她的魅力究竟在何处。
整理的动作很利索,十分钟搞定。她用的袋子是江旆上回从超市里拎回来的,所以出去的时候,也像是从超市里提了两袋子东西。没有一点被解雇的落寞感,完全迷惑了大众。不知情的同事用艳羡的目光看着她满满的购物袋,还以为王劲风送了两袋零食给她。
Mimo凑在关西的耳边说:“最近过什么节要发福利?”
关西翻看了一下手机里的日历。良久报出了未来最近的一个节日:“犯斗邀牛女,乘槎待帝孙。九州传统佳节,七夕。”
秋森走后,王劲风去财务部通知审核人员多算两个月的工资给她,财务部的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是怕她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工作,生活会拮据。他只能如此担心,因为秋森甚至不能给出个像样的理由来解释她为什么要走,只说要照顾朋友。但是他不知道在此之前秋森已经从所谓朋友那里得到了一笔数目可观的钱,他那几千注定要相形见绌。
秋森的气质,怎么看都像是个运筹帷幄的高手,落在城市深处疲于奔命是一种可惜。然而他现在还没有办法留住她。或许他该更加强大,有朝一日成为她生命中的风,做她在遇见之初就已经做到的事。报答她。
小杨跟下了楼拦住要过马路的秋森。“等一下,王总让我送你去。”说完就跑进车库去开车。
回来了。秋森坐在车上看小杨的后背。几日不见,成熟了许多,男孩的英气少了,男人的厚重感增加了许多。他这个年纪,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
小杨把秋森送到,秋森谢了他,随口问起张丽的情况。她隐隐感觉到小杨与张丽已经关系匪浅。
他说,腿脚已经好了很多,过两天就能出院了。
秋森想,难怪王劲风对她的离开没有做过多的挽留,原来张丽要回来了。求之不得吧,对水平高超的原秘书虚席以待,是最尊敬。巧合,这一切都像商量好了似的。
小杨接着说,只是对高跟鞋有了恐惧心理,可能以后都看不到她穿高跟鞋了,不过这是好消息。
秋森不解,怎么是好消息?
你们女人穿高跟鞋和整容一样,为了漂亮虐待自己,都不顾老了以后怎么办。
秋森心领神会地顾自瞎笑,然后上了楼。仲夏之时,恐怕无数男女跳进爱河。
把所有的东西都分散好了放在家里合适的位置。很奇怪的事情,明明提了两大袋东西进来,但是充到房间里去,根本看不出来加进了多少东西。江旆把家里整理得很干净,空气里还有他身上独特的味道,秋森闻着空气里的味道,认定他昨晚依旧睡在她家,而且刚离开这里不久。
这个家,估计要交给他一段时间了。本来就不习惯和男人共处一室,这样刚好,他说能在她家做个好梦,就随他住在这里。一直供他做完他的梦,还能得免费的打扫,家具用品不会落灰。
萧俨刻意叮嘱了不让艺珊去上班,再加上前几天实在忙得不像话,艺珊安分了。待在家里做些琐事,偶尔也看看工作上的事情,时间过得很悠闲,懒散了好些日子。她老是对秋森说,怀里孕而已,肚子都没大起来,就这样娇气。满心看不下去自己。
然而在这个温馨的小康之家,日子也是难过的。秋森不太会烧菜做饭,午餐非常成问题,但是从技术安全角度考虑的话,比艺珊靠谱一些。所以做饭的大任就降临到她头上。孟铭家的冰箱时时刻刻充盈,孟铭每天下班回家都会路过一家大型超市,从里面提点菜色出来补足冰箱里的抽屉。但是秋森浪费食材的本领令人叹为观止。
她煮一锅的沸水,扔进青菜萝卜和肉,加点盐,熟了就关掉热源。好在咸淡靠谱,菜洗得很干净。这还多亏了职业病。她抽空回了趟家,把做化学分析的量筒和滴管都带来了,开始调配不同浓度的盐水,一次一次品尝各种浓度的味道,选择最优记录下来,要求自己每一次的味道都严格按照那个水盐比例来。艺珊看着一层不染的厨房都快成实验室了。
秋森告诉她,最优水盐配方已经做好了,接下来她想买一些化学药品,洗菜的时候可以取样做一下农药残留鉴定。艺珊坚决否决了这个提议。“吃了这么多年都没死,还在乎这几个月吗?”
秋森说,我闲得慌。艺珊说,你还是多看看医书吧,没见过这么着急的。孕妇焦虑综合症是转移到你身上了吗?我都没焦虑你焦虑什么?快点收拾起来放好,孟铭回家看见这些东西,能把你身上鄙视出个洞来,你就没脸活在我们家了。
清汤,艺珊一声不吭天天喝着,脾气和耐心空前好。难以想象以前的女王是能为一餐精致环城找饭店的人。她很平静地咽下秋森煮的各种带着蔬菜青气、肉质腥味的菜。不仅如此,吃完饭后她还帮着秋森刷锅。在秋森忐忑的催问之下,她解释说,这是胎教,希望孩子以后大气一点。而且,营养师煮的东西很安全啊,虽然口感千篇一律,却出奇让人胃口好。后面一句不知是真是假。
孟铭傍晚回来,做晚餐的时候,锅都特别干净。后来他终于发现不对劲,因为艺珊和秋森中午从来没有剩菜剩饭。他问你们中午都是吃什么的。问了好几遍她们都不肯说。后来秋森禁不住问,败下阵来,终于说出了三个字——关东煮。
得知秋森的拿手好菜到底是什么之后,孟铭起早了,比以前提早了一个小时。晚上的菜不可留到第二天吃,所以每天清晨都有刷刷炒菜的声音。艺珊睡得深,秋森本来起时无定。大多数时候听见孟铭起来了,秋森也就起来。
她会背靠在厨房的门板上,看孟铭双手在各种厨具间翻飞做菜,变魔术一样。偷师不成,她求着孟铭教她,理由是更好地照顾艺珊。孟铭没有响应她。他见过艺珊学洗碗的惨状,碗碟还好,锅灶什么的危险,而且比较贵,他损失不起。艺珊不靠谱,秋森看起来更不靠谱。孟铭怕她把他的厨房给拆了。
“还是我来做吧,我喜欢做菜。”他说。
“为什么?”
“能够照顾艺珊我也很开心啊。”能做饭给什么人吃是开心的事情,这种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了。但是秋森难以理解为什么这年头男人做菜都比女人在行。她只想起,江旆手艺也好。不过是川菜,麻辣得吃不下多少。孟铭的菜养人,恬淡的浙菜,她和艺珊都怕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