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今夜无眠
第四十二章 今夜无眠

江旆在市区兜转了几圈,看见好玩的小店就进去买点东西出来。辗转来到秋森租的公寓。晚上十点钟,秋森才走到楼下,看见江旆坐在花坛边上玩一个结实的积木长方体,类似于拆九连环的那种东西。纯白的T恤搭一条牛仔裤,精瘦黝黑的皮肤,奇怪的是,头顶有蓝光。她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了看高高耸立的白色路灯。他知道在他面前站的是谁,低着头说:“等一下啊,等一下就要拆好了。”

秋森在他身边坐下。不到一分钟的时间,积木噼噼啪啪全掉落到了地上。他把一块一块的小积木全部塞进包装袋里,等待她把他领上楼。江旆道明来意:“我觉得还是和你睡在一起比较好。做梦的时候特别快乐。”他拿出一些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给她。布绒熊、水晶球、还有贝壳。秋森被塞了个满怀。她问:“这算是入住费?”江旆很实在地点了点头。“我觉得贿赂主人是必要的礼貌。”

为了避免脖子上脆弱易过敏的皮肤接触到不干净的外来物,秋森用手肘压住布绒熊。她仔细地指出他的错误:“你满怀心机周密计划,不着痕迹地绑架我的时候,就忘了礼貌这回事。”

“唔,是吗?”他嘟囔着想想事情发展的过程。“王劲风告诉你什么了。”

秋森拖着下巴不紧不慢地说:“就是,你故意的要约我出来,故意要跟我开房但是未遂,故意要把我往家里带。说不定两个月前还故意昏倒在我经过的路边。”

“最后一条我不是故意的,我的确被人下了毒。而且那件事情是你主动的,你自然可以选择无视我从我身边经过。昏倒在路边的人是我,让你停下来救人的却是你自己。不过谢谢你用‘说不定’来修饰。这证明你不是个蛮横的女人。”江旆解释道,一是一二十二。

她眼角拉长,狡黠地一笑:“那也就是说,前面那三条,你都毫无异议地承认了,是吧?”

江旆先是低头沉默不语,然后说:“做梦太美好了,以至于我忘了考虑做梦的手段。但是我没有伤害你。”秋森不以为然:“那是我运气好,刚好对酒有特殊的反应。要是我像平常人一样,一杯下去软趴趴地醉倒了,结果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

“如果真的发生,我会娶你。”江旆不假思索地说,这话他在心里已经说了不下一百遍,真正说起来的时候一点都不费力气,但是从听着的角度,却显得太轻浮。秋森自然不会信他这会儿的胡话,不满地说:“这话你像已经说了一百遍一样熟练。”江旆被堵得无言以对。是说过很多次,但前面都是敷衍,唯有遇见秋森,他才时不时地把它放在心里说了那么多次。

夜风凉爽,两人不知不觉在在下面多坐了坐。江旆一直磨着秋森要上去,秋森不肯。既不上楼,也不赶他走。她明白了,在特殊灯光的照应下,江旆的头顶就会出现天使一样的蓝光。她看得有些出奇,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缓缓地放到离他头顶有二十厘米地方,尝试去遮住照过来的白光。蓝光同时消失了。

察觉到她的动作,江旆转过脸来。四目相对,江旆背对这灯光,面目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燃起熊熊磷火,而他眼中的秋森,被白光照得越发白皙,水纺衣衫轻轻飘荡,如天上弦月皎皎,温婉动人。

把手发下,秋森看着江旆不可思议地说:“你头顶有蓝光。”

江旆立刻跳起来,激动地原地转动着身体,脚步颠簸,环顾四周。“是吗?是在这里吗?!”他朝圣一般舒展开四肢,抬头仰视直直射下来的路灯,苍白而锐利。

但是她忙着撇清自己的特殊性:“艺珊结婚的酒店,那里也有可以使你的头发变蓝的灯。”岂料江旆更为兴奋的转过头来说:“那就证明,从我们第一次认识彼此的时候,我的头发就发出了神奇的感应。而且只有你注意到了。不对啊,这么说,你很早就注意到我了是不是?之前我还一直在担心我只是单相思,看来事实完全没有想象得那么糟糕。”秋森无奈地看着他的在路灯底下对自己真心告白,可惜没有任何心动的感觉,不知道该如何打断他的兴奋。

“你是个神奇的人,连你家楼下都是个神奇的地方。”江旆由衷地感叹道。“走吧,快带我上去吧,我要睡在你家!以后天天都来你家睡觉!”

“我家很小,两个人住会挤。而且你是男人,住在我家什么都不方便。”

“秋小姐放心,我除了一身衣服,我不会把任何东西带到你家,连澡我都在外面洗好,完全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我只是想在你家睡一觉,天黑了我来,天亮了我就走。白天完全不会赖在你家挤着你。我可以睡沙发也可以睡地板,请你让我睡在你家吧!”秋森默默地看着他,语言纯洁,表情诚恳。但是依旧坐着,没有答应。

最后江旆用可怜兮兮的声音哀求:“求你了,我都多少年没有梦见南方了。”听到这个声音,她就心软了。江旆低声下气地跟她说话的声音,磁性中带点沧桑,像极了她父亲秋益群。由于极其不愿再听见那样的声音,她不耐烦地答应了,领着他上楼去。也没有问他说的南方到底是什么,不过心里还是有点疑惑,他不是一直住在南方吗?难道,南方说的是更南一点的南方?

开门的时候,心有所思,不禁艳羡江旆的梦境,她无意口中说了一句:“南方之南,群星璀璨。思所无极,七三仙蛮,能够曾经做过这样的梦,是很幸运的人呐。”闻言,江旆震慑在原地。秋森换好拖鞋,他还站着。她皱起眉头,以为他没有拖鞋,便说:“先进来吧。大不了明天把地拖一拖。”江旆回过神来自己从塑料袋里掏出一双拖鞋,穿好走进来顺手把她关好门。刚走了一步就砰地摔到了地上。

“咳,还不如光脚进来。”秋森扶他坐到沙发上,拿来剪刀,剪掉了连着两只鞋的商标线,把鞋扔还给江旆。江旆心不在焉地套上自己的拖鞋。他问:“刚才你说什么?”

秋森一边给他倒水,一边说:“是小时候年画上看来的故事。当时不知道什么意思,也咿咿呀呀跟着教我的人读,就记下来了。竟然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没有忘记。”

“什么样的故事?”

“具体的记不清楚了。总归是古代的修道者讲南方有很多神仙,然而住在中原的人总称南方的人为南蛮,所以就有了三个南蛮七个神仙的故事。大概,我想,蛮是指最淳朴的生活方式,神仙又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所以可以一起与世隔绝,共同生活在璀璨的星空之下。你做梦都想去南方?”

江旆眼睛里暗沉下来。“南方不是地方,是一个人。”她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疙瘩,问:“既然是人,为什么总渴望要梦见。难道不能再见了吗?”江旆喝了口水润了润灼热的嗓子。“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是你喜欢的女孩子吗?”江旆垂着眼睑摇头纠正:“是男的。”秋森继续问:“怎么死的?”他回答:“生了肿瘤,发现得太迟了。死在医院,化疗得一塌糊涂以后,捧着《圣经》走的。”

“所以你家都是那种讲很深奥的西方神话故事的书?”

“是啊。人到那个时候,还能信什么?做事勤勤恳恳,对待人生逆来顺受,或许他本就具备信仰《圣经》的潜质,只是临死才发现。嗯……记得当时教他语文的老师,就是虔诚的教徒,人格优雅而高贵,在学校很受欢迎。也可能是受她的影响。”

“生前是怎么样的人呢?就叫南方吗?姓南?”

“他姓木,全名是木南方。”多年之后,江旆在秋森的引导下再次喃喃地说出这个人的名字的时候,感觉身上瞬间循环过一圈奇异的血液,麻麻的又有刺痛感。“生前……在病倒以前,是马克思哲学理论的爱好者。理科生,哲学分数考得比所有文科生都高,最后一次,考了九十八分。其他功课也很好,从学业上来说,真的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嘴角弯起一道明媚的弧线,仿佛已经回到那日春光正好,他走在他身边不经意说起考试成绩时谦卑中带点窘促的神情。

他突然想起那天政教处主任那句“可惜了,如果没有得那样的病,前途会很好”。当时他只顾着嘲笑他的庸俗,没有想到,人活到这个年纪,也会不自觉地用自己的话去覆盖他说过的话。岁月残忍,让人渐渐淡化心里最珍惜的东西,唯唯诺诺随人附和,最难受的是察觉所说的话,的确发自内心,没有被强迫的别扭感。

江旆继续说:“南方啊,打得一手好球。球场上三分一投一个准,突围也激烈,单枪匹马绝对拦不住。大家都喜欢跟他组队,也喜欢跟他打对手。人缘很好,平日里见了人总是笑得很温和,没记得他和谁不愉快过。低调,但是存在感很强烈。”说不下去了,再说,就要哭了。但是后来,怎么就死了?!

秋森坐到地上,翻他带来的东西。很好,知道自己带毯巾。她拿出来放到他腿上。“客厅的话,晚上睡觉会冷的。”散落一地的小东西,其中还有她喜欢的玻璃书签小风铃。在他家的时候,她都说不用带过来了,她家里没有地方挂。但是他又去买了新的送给她。

任江旆长得人高马大,秋森依旧心疼他。多年习医,她看人多半先看心再看形。这个人身上,定然发生过常人一辈子都无法遇见的灾难,但是,在秋森看来,他是何其幸运。常人活一世,平平淡淡地过去,什么都留不下,但是他,何其有幸能有那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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