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森掏出手机来看,王劲风打了八通电话,时间错杂。她一直把手机放在包里,又有总是开静音的习惯,因此,若不是车上太无聊她无意中翻出手机,估计到家才会看到老总的十万火急。
还有两条短信。“你在哪儿?不带这样翘班的,快点回来给我工作!”昨天早晨九点发出来的,可以想见王劲风发完短信以后气急败坏地把手机狠狠地按在桌上的场景。另外一条是隔了三个小时以后的,看上去已经没了脾气:“秋森,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一切等回来再说。看见短信请给我回个电话。”语气绅士而沉静,仿佛经历一场离殇以后心被挖空的淡定。秋森看着两条短信,截然不同到根本就不是同一个发的一样,笑出了声。
萧俨随口说了一句:“艺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朋友。”语气不褒不贬。秋森说:“你要是连我都看不下去,艺珊总有一天会为了她认识的那些人跟你大吵一架离你而去。因为,我是艺珊认识的人当中最正常的一个。”
萧俨不适时的插话有些扰乱她的犹豫。思虑再三,秋森还是决定先给王劲风打个电话。
热辣辣的办公室里,王劲风几乎是以捡到宝贝一样激动兴奋地捡起闪动的手机。不过就在按下接听键的一霎那,语气被压得格外正常。“秋秘书小姐,你终于打电话过来了。”秋森在电话那头朝车顶白了一眼。那边强烈抑制的气息,被蹩脚地按压着,就算隔着电话她也能立刻判断出老板前一刻的表情。以及,现在,他一定还是强装镇定地在工作,说不定连手上的钢笔都没停。
“王总”,她本想在车上就说明她要辞职。但是她突然意识到,萧俨在场。还是先瞒着为好。她定了定神。“王总,你打了很多电话给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你在哪儿?现在就到公司来,一大堆事情等着要完成。今天全员加班!”王劲风面对在时间估算范围之外的任务,已经快要达到忍耐的极限了。
经历被江旆骗酒的秋森明显要装出不信任上司的样子,不然,又被骗到那个总经理董事长的房间怎么办。“王总,你说的全员……是多少人?”
王劲风有一种自吞咳血的堵气。“所有电脑都开着,你说多少人?”
“好,具体的事,等我到公司再说吧。”她干脆地挂了电话。
道歉?一点诚意都没有。眼睛里永远只有他的公司,做出这么对不起她的事情,还能摆出上司的架子若无其事地要她回公司加班!名利场上的人果然是没有心的。算了,反正不过就是一封辞职信,今后与他再无关系,管他什么人,过了这一阵子,就好了。
“现在要去公司?”萧俨放慢车速问道。秋森的双眼眯得只剩下缝隙。看起来真像专职的司机。车子调转方向,把秋森送到公司。
整个工作间里的人的目光都积聚在她身上。秋森按捺住心中快要舌战群儒的辩解,肢体僵硬地走进了王劲风的办公室。推门而入的一瞬间,王劲风抬起头,眼里迸射期许已久的光芒。然而在一片热情洋溢的光芒中,她无情地把辞呈安静地放到了他的面前。
他没有去动那个东西。眼睛里的神色变得飘忽不定,彷徨不安。“发生什么事了吗?”
秋森对王劲风装作一无所知的态度厌恶到顶点。她说:“我觉得你应该比我清楚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是为了商业利益可以随便擅作主张地奉送女人的贞操吗?是我的错觉吗,现在居然从冷血的你的眼睛里看见了单纯的无知?”
王劲风把原本放在面前的碍事的钢笔滑到更远的地方。“对不起。”
秋森撑大双眼直视他的下巴,赌气地点点头。“很认真的道歉。”
王劲风淡淡地牵动了一下脸上的肌肉,口唇无处放置。
“不过”,秋森说,“你低估我了。我不仅没有失身于他,而且还帮你顺利地拿到了利润丰厚的生意。怎么样,现在感到很庆幸吗?”她尽可以告诉王劲风她被他害了,让他以后永远愧对她,让他带着深切的歉意看着她愤恨离开的背影,那可是非常华丽的戏剧。但是她做不到,潜意识比意识更快地说出了她最想要处理事情的方法。
她在暗暗后悔自己无法执行内心已经形成的邪念,她已经明了从下一秒开始她要为仁慈善良付出代价。当世界的准则只剩下等价交换,善良也免不得要被放上秤杆,抛出去的那一刻一定要被买家塞进一捆肮脏的钱。
王劲风笑笑,顺手撕了那份辞呈。“那就别走了,这事只有我们两个知道,既然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继续干下去吧。不然,上班一天以后,第二天就没有出现在公司,然后第三天辞职,你让外面那些人怎么想。没事都给你想出事来。”
秋森站得累了,走到秘书的软椅上坐下。一笑回敬。“王总思虑得很周全,好像找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但你凭什么肯定我一定会因为在意那些人的猜想而留下。”
“能接受顶级上司的亲手秘书实践培训是万年难得的好机会。在这里学好了,到哪里都吃得开,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白白浪费掉光赚不亏的机会。”
秋森对他自恋到没边的说法嗤之以鼻。王劲风若无其事地重新捡起刚刚被废置一旁的钢笔,开始在文件上做批注。秋森对他一确定达成目的就对人情松懈的态度难以忍耐。
“既然决定留下,就不要空坐在那边了。随手捡几份东西看看,顺带一些工作掉。我知道你刚回来心里有很一千一万个气,所以勉强允许你慢慢来。”王劲风自认为这是一个奇迹,铁人一般的张丽不负所望地定时定量完成他布置的工作,他却都没有因为看她心情不好或者身体疲劳而给过这样的好意放松。或者,是因为每个人身上的气息不同,张丽呢,总是表现出女强人的感觉,所以让人觉得连疼惜都是不必要的。而秋森,像养猫一样,就算倔起来可能会是凶悍凌厉的动物,但也总要抱在怀里才最好。
秋森瞥了那一大摞文件一眼,一点工作的意思都没有,趴在桌子上看对楼粼粼的玻璃片被夕阳照得很斑驳。王劲风也没有逼她,自己马不停蹄地旋转在工作中。其实,是发现了好苗子。对于一个身上源源不断地冒着如泉水一般的灵光的人,格外会令训师心情大好而忽略强度的重要性。他想,如果她不是对中医那么念念不忘,专心在商业上面发展,没有多少年也会混得风生水起,他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蒙生了收她为徒的狗血想法。碍于面子没有把这种心情表达给任何人。
秋森渴了,明目张胆地在办公室定咖啡外卖。她有意测试这位心怀愧疚的上司容忍她的耐心。不过很意外的是,听到秋森打电话的内容,王劲风居然低着头添了一句“我要一份跟你一样的”。秋森拿着电话,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看着王劲风。那根筋搭错了。王劲风良久听不到声音,说:“我请客总行了吧。”秋森被他后来这么一句,才回过神来对咖啡店的人报上他要的东西。
大工作间里,秋森和Mimo主动打招呼。关西说:“我说得对吧,果然是直着进横着出,累得两天一夜起不来,现在才来上班。不过,居然王总没有把她轰出去。”
秋森拮据地避开敏感的话题,问了张丽的情况,当然也只是虚问。肯定Mimo对张丽的病情一无所知,但是眼前拮据,她在办公室里的地位尴尬不已。后来她拎着两杯咖啡进来的时候,看见情况的人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外卖咖啡进了王总的办公室?开天辟地第一遭。王劲风向来讨厌那家店的垃圾食品,怎么会让秋森把它提进去。更匪夷所思的是,居然是两杯。
秋森把独立办公室的门关上,就像从外面了淋了一场大雨回来了一样。王劲风拆开纸质的包装,把盖子掀开,和茶水一个喝法。吸管什么的直接被报废了。“热的。”他说。“大热天你还喝热饮。”
秋森皱着眉头装出不耐烦的语气说:“王总一天到晚泡茶,怎么这会儿介意起冷的热的起来了。”她能够明显地判断出她现在的状态是恃宠而骄。包括刚才决定订咖啡,主动和Mimo聊天等等,而是为了在这个办公室里宣告什么。
王劲风说:“女人说话最好不要这么针锋相对,尤其是对老板。我只是对你的选择感到好奇而已。”他拨弄了一下打着灰黑色褶皱的纸杯,说:“这家店的包装倒是很风雅。”秋森完全忽略语境,托着腮牛头不对马嘴地说:“王总,你好狠心。”王劲风笑着说:“江旆就不狠心?要不说说那晚我们分开以后你和谁去哪儿了?”
“你什么都知道?!”秋森觉得世界要轰蹋了。
“江旆指名道姓地要你去,就算张丽四肢健全我也会找机会把你带去的。不料你毛手毛脚撞到了张丽,我省的找借口。还是要感谢你最后良心发现赶了回来。”然后他颇为严肃地问她:“你知道江旆他很喜欢你吗?”秋森说:“感觉出来一点点。”
王劲风说:“那就是很多了,不,异常多了。一般他都是直接骗上床以后做完了直接走人。难得会有心和女人培养除性以外感情。你居然和他在一起平安度过了这么长的时间,而且还历经那么香艳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