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之后,江旆继续打扫。秋森被闲置。
江旆为她开了电视,她却把整个身体都扔在松软的沙发里,望着天空发呆。一呆就呆了三个小时。江旆终于忙空,端着两杯茶水走过来。他把她脚边的遥控器放到茶几上。她勾了勾脚好让他挨自己进一点坐。
“我要出去买东西吃。”
“荒山野岭,你是要借口去旅游吗?”秋森捧着茶杯小啜了一口,完全不把人当回事。“不过,我没意见。”
“我哪敢把你丢在这里自己出去旅游。山里有狼。”
“你在我身边,和狼有什么区别,哦,是了入室的。”她懒得动弹,直接把喝空了茶杯递到江旆面前。意思是让他代为放到只要稍稍弯腰就能够到的茶几上。
他兴趣浓厚地接过来,对于她亲昵又信任的动作,他很高兴,不紧不慢地解释道:“这里离最近的地级市区只有十分钟的车程。没想到你这么饥渴。”
江旆的车速,必须用最大限速来计算。她在自己心中换算了一下所谓市中心与这里的距离。
“想吃什么?”
秋森没有回答,她对吃的很随便,一时间也答不上来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
江旆见她一副苦恼的样子,就问:“还是要一起去买,边走边看?”
“不用了。我很累,还是窝在家里比较好。”现在她脑子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很适合发呆,她还想再发一会儿呆。
“也好,你不坐在车里,回来的时候可以多一点地方放东西。”他一点也不为她购物之旅缺席而感到遗憾,马上想到了她不去可以带来的好处。这让秋森觉得他本来就没有诚心邀请。女人尽可以拒绝,但是男人必须诚心的嘛。
江旆走了之后,天空又开始旋转,秋森套着厚厚的拖鞋走到窗边。江旆家的窗户很有诗意,其实走廊更有诗意,她很想坐在日式的走廊,听风铃,看风景,念俳句。但是他临走前叮嘱她不要走出去,因为山里真的有狼。但是她转念想想也不对啊,这是在岛上,山里的狼怎么可能跳到岛上来。或者是说岛上有狼,但是岛上怎么会有狼呢?
风铃。
她拿出手机给江旆打了个电话,要他买风铃回来。她来到他家门口就觉得缺了什么,原来是风铃。这里阴森的气味太重,加上风铃,可以掺入些人存在的宁静的美好。叮叮当当的声音,或许可以以这里为源,洗去阻困的浓雾。
天下起雨来。江旆说是十分钟的车程,但是下午五点钟了还没回来。屋子原本很可怕,随时会有鬼钻出来的恐怖气息使她不敢动弹,逃回到沙发上,整个人闭着眼睛缩在沙发里好像她中午做的那个胚胎。灯的开关就在她看得见的地方,但是她不敢走过去开。也不敢打电话给江旆,这个时候电话是十分恐怖的东西,千万不能触及那些可能会带来厄运的数字。
但是,下雨了,她心理稍稍宽慰了一点。
有雨在,鬼就不会出来。雨落是可以涤荡自然界的怨念,鬼是用怨念凝聚起来的东西,听见轰隆隆的洗刷的声音,会躲起来。
山里风雨交加,即使是在七月,也异常冷。她缩得更紧了。她想起从前风雨交加的夜晚,一点、两点、三点、四点,断断续续地醒来,风吹草动,灯光树影都会对眼皮造成刺激而一次次地把她从黑夜中唤醒。那些夜里,总有黑乎乎的影子,像是谁漂净的灵魂附在她的窗前,她与它对视,它从她眼中读出了她的前世今生,她的虚伪与懦弱。
最恐怖的就是你知所有都在黑暗中昏昏沉沉地睡,而你自己却独自奋战在无人呼应的黑暗里,被迫与不知名的异世界生物进行可能会被攻击得体无完肤的对话。
她曾经流过眼泪。可怕地醒着的时候,她不断地回想起父亲凶神恶煞地扑过来扇巴掌的画面,母亲拿因为她不肯读书而用针戳着她逼她去上补习班的画面。他们都说他们爱她。可是她被爱得很痛苦。父母觉得自己的人生花在她身上很不值得,得不偿失。可是她也没有要求他们为了她不去追求功名富贵。说到底是他们接着养小孩的理由。
来掩饰自己无能在社会上,成人群体中无法站立的借口。
养小孩很可怜,什么梦想都没有了。但是或许也是先丧失追逐梦想的勇气,才走上养小孩的路。秋森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把你人生的失败全都归到我生上,那么我为什么要出生,我宁愿我从来都没有出生过。
突然,身体被一块突然飞过来的毛巾毯啪地盖住。她拨掉头上的布。江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客厅里地上都是东西,秋森光着脚走在柔软的地毯上,这也是他刚刚买回来铺着好的。她看见了旁边的六只干瘪的大袋子,蹲下身去寻找,看看江旆有没有买会回来好玩的东西。
注意到秋森泛红的眼睛,江旆一边拆着各种包装带,一边摇着头感叹:“就应该拉你出去,放你一个人留在家里,阴气会更重。幸好没被狼叼去。”
是她想东西想得太入迷了吗?居然没有听到他开门,就看见他突然席卷着一大堆东西出现在了客厅。她的头很痛,可能刚才真的是意志太沉迷了。
她看见了几双款式不同的女鞋。“买那么多鞋干什么?”
“这样换着穿会舒服一点吧。都是平底鞋。”
“谢谢,很好看。”她将几双确定是给自己鞋开心地捧在怀里。
“风铃。”江旆拎起一个玻璃小瓶说。然后在她眼前摇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还有粉色的、蓝的、紫的、绿的。唔,除了这个绿的是我给自己买的,剩下的全是给你的,你是要挂在我家还当做旅游纪念品带回去?”
“挂在你家。可以现在吗?”说完就把刚刚抱起来的鞋放到地上,十分渴望现在就能把风铃挂起来。
“急什么。你看天都黑了。先搞定晚饭好不好。”
她点点头,没有意见。中午就吃得少,六点多的时候肚子很饿是正常的。
江旆从身后拿出了一只满满当当的塑料袋,全部是新鲜的食材,原来还有一只没倒空的。“真怀疑你怎么从超市提出来的。十根手指够用吗?”
“在你的逻辑世界里,七大于十吗?”
“你可以用只一根手指提一带这么重的东西?!我的逻辑世界会比你的身体构造更匪夷所思吗?”她掰开正在撕包装的江旆的大手,似乎在抱着即兴研究的态度观察实验室里精湛的标本。
江旆迅速地抽开了自己手。“看你样子很想把我的手砍下来似的。太危险了。”
因为刚哭过而显得特别细嫩晶莹的脸庞,笑了起来。江旆看她实在可怜,像碰一碰就会破的瓷娃娃。悲伤尽显在打趣的欢声笑语中。他都不敢问她到底是什么事情,看样子是整整发呆了一个下午,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内,她自己一个人在家到底想了些什么。
“晚饭想吃什么。”他把那一大堆食材推到她面前,倒在地上休息。“喜欢吃什么就把什么抓出来,其余的我就放到冰箱里去了。”
她的手在袋子里螺旋桨一样滴搅动。拿出了笋、广东生菜、虾、火腿、豆腐。“哇偶,有鱼!有鱼吃真是太幸福了。”她从塑料袋的底下拔出了鱼的尾巴。
“没想到你对幸福的定义这么低级啊。”
他嚯地坐起来,把她挑剩下的东西全部放到冰箱里去。冷气荡悠悠地出来,侵袭到他的心尖,他感到一阵舒服的冷意。
“呐,晚饭是你做吗?”
“不然我要继续吃胚胎吗?”
“……”
秋森坐在地上陆陆续续在江旆买回来的东西里找到了女式睡衣、浴袍,还有洗面奶、爽肤水、香水、发夹,居然还有卫生巾。商品涵盖量十分广泛,出乎意料。她在最近没有经期,所以应该派不上用场,该不会让她离开的时候带回去吧。她漫无目的地想。
很多她平时不太触及的东西都被他买回来了,她估计他在那么有限的时间里只能以洗劫的方式在超市购物,就是……看见什么拿什么了吧。比如说,把毽子买回来是什么意思,难道要在家里踢毽子吗?毽子的羽毛光彩鲜亮,带着贵族的俗气,让她有种就像直接从邓辉头上拔下来的错觉。
江旆的油锅点燃了。秋森蹑手蹑脚地跑到厨房去看。已经有三盘菜烧好了,速度非常快。江旆头上有汗,她怕滴到菜里不好吃,连忙跑到餐厅去拔了一张餐巾纸出来递给他。
他说:“帮我擦。”
秋森说:“够不到。”
他把火关小,接过她的纸巾在吸干了额上和颈间的汗液,同时用凉水冲了冲手臂,让秋森再拿一张纸巾来擦干。她机灵地跑回去又抽了张纸巾出来送给他。眼睛偷瞄在他做的金灿灿的西湖醋鱼上。
江旆陷在闷热的油与火里,她偷笑着悄悄地先端走了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