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旆在五点的时候醒来,一如既往,没什么好奇怪的。
他去了秋森的房间,她还睡着。于是,他就跪坐在他的床前,看她的模样。该描述的,以前都在心里描述过了,此时也没有任何突发奇想起来的新词。仿佛认识了很久一样,熟悉得不需要用描述就可以凭本能,无论这个人夹杂在一堆什么样的人中间,总能迅速地认出来。
尽管现在四下无人。还有,他和她其实认识得不算太久。从最早,她在高架桥上救他的时候算起,也不过是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当然,从他的角度,或许只能可怜地从艺珊的婚礼算起。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七月了。
她睡得很安静,呼吸也没有声音。以后是可以同床共枕的。江旆这样想,想和这样的女人住在一起,长久地住在一起。过惯了风花雪月生活的他,第一眼看见秋森的时候就想和她在一起很久很久。
或许,那是一见钟意。他清楚他对她没有情,单纯的有点欣赏,在她身上看见了安逸的时光和安静的以后。这是他最渴望的。他需要那样的东西。
他不需要爱情,爱情伤他太深,他不想再要了,而且多年迷醉在女人堆中,早已丧失对爱情的判断,强烈的性的刺激下,爱情的定义已经变成湿湿的烟灰。如果盲目对她说他爱她,百分之八十可能性是要重蹈悲剧的覆辙。
日光的颜色渐渐变强,而且开始有微微的热气。他动了动跪着有点酸麻的腿脚,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让他宽阔的背可以遮掉原本射在她脸上的阳光。如果要守护窗台上的植物,那就必须守护她。
其实,是他的心很空很空。空到饥不择食地要找东西填进来。眼睛里映入全部的白色的棉被。
发了很久的呆以后,阳光移到别的地方,他宽大的背前已经没有影子。所以,他们现在都处在没有阳光的阴暗的地方了。他站起来,麻的感觉犹如一千枚针扎进,带着疼痛他踱到窗边,看楼下车辆的繁忙程度。
公交车站已经停靠过五班车,每班车都拥挤得像蜂箱一样。矮矮胖胖的挤车人想撅着屁股的蜜蜂,把自己填到可能容纳是微小空间里。
广场上一群老人在练太极剑,他居高临下观察他们的一招一式。当练到某个举起剑来的动作时,秋森醒来了。
“你一大早跑到这里来干什么?”秋森带着刚醒时迷糊而漫不经心的语气问道。
“看你啊。”他重新在她的床沿折腿坐下,姿势和坐在自家木地板上的惬意无二。
一分钟后,她的睡意退下去,她侧躺着与他相对,却懒得起身。
“你是谁?”
“江旆。那你又是谁呢?”
“秋森。”
“看来我们都忘了要改名字。”
他们一起笑了。就是一起承认了他们在之前的之前见过。
“医生,是你救了我对吗?”
“我在你头上扎过几针。其实你的命,是另外一个人救的,他当时为你做心肺复苏做到虚脱……”
江旆伸出大手阻止了她的讲话。“心肺复苏?是不是包括人工呼吸的部分。”从秋森眼里看见没有异议的神色,他说:“这么恶心的事情就不要提了,不论那人是谁,让这么不华丽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功过相抵。”
“可是如果没有那个人,恐怕你撑不到我来。”
“说不谢就不谢。”
秋森一笑置之。反正她也不希望提到孟铭。到现在还对孟铭的那个“滚”字心存很大的芥蒂。要是让江旆知道救他的人是艺珊的老公,他若是对孟铭千恩万谢,她还真不开心了。本来,她就预备说她不认识那个救他的男人的。
“医学救助和一般意义上接吻有本质性的区别。不要往心里去。国外还有用性爱治疗心理问题的医生,也没有被界定为性侵。虽然尺度比较大。”
“差别只在于是否意*。”
“……你总是让我无话可说。”
“是你自己先举那么容易让人展开的话题,然后接不下去的还是你。你这个读书人还真是差劲。”
“半杯水才满地泼。你这么大手笔地把读书人的帽子扣到我头上,难道你不是读书人?”
“我上学少。而且读得差。就是你说的半杯水的水准。”
“今日死去,明日即不需要死亡。我们相互,以尽可能良好的面貌相见吧。”
“昨晚的这句,也是半吊子水平。竟没想到自己是女人面前扯谎,班门弄斧的结局。你看我连记都记不住。”
“你很厉害。”
“哪里。”
江旆的外套和领带昨晚一折腾,已经很脏了,他不愿意再穿,加上天气热,秋森的房间没有开冷气,索性就一件开领的衬衫直接过来。纽扣没有纽好,像是针脚功夫极差的男人随意订的。
秋森伸出手探到他的锁骨中间,凹陷的地方。仿佛要抓到什么东西。
江旆没有动。他皱着眉问:“干什么?”
“你的法西斯呢?”她把手垂下来,靠近手腕的地方正好搭着床沿,没有衣服覆盖的手挂在空气中。
他看着她。这个姿势,她像是在掏他的心。“藏起来了。你居然曾经注意过它。”被发现自己的小秘密,江旆心里不太是滋味。
“为什么,很好看。”
他只能最粗泛地去解释:“因为生活状态不一样了。穿西装的时候的不能戴那么奇怪的东西。要是领带下面藏着一个比喉结还要突出的东西,别人会认为我有病。”
“你们男人有很多不可理喻的地方,大热天穿得像秋末冬初的季节。”
“啊,本来也想穿短袖之类的,可是邵华提醒我是说这家酒店开空调的温度特别低,所以就和他穿得一样了。路上还只穿衬衫的,一进酒店就自然乖乖地套上了外套。你不感觉冷吗?”
秋森摇摇头。
“哦,你整晚窗户都开着。我说的是,刚进这家酒店的时候。”
她还是说:“不觉得冷。”
“这么说,你们女人也是奇怪的人。我也常常看见有人在冬天穿得跟春末夏初的季节一样。”
秋森笑了:“这个世界不是男人就是女人。全人类都很奇怪。配方不同。”
“你不起来?盖着被子热不热?”
“热。”说完她就掀了被子一咕噜站起来踮着脚去踩高跟鞋。
江旆本来还想暂时出去回避一下让她换好衣服,谁知她居然是穿着整套的衣服睡的。也就是说,昨晚他走以后,她就穿着他最后一次见到的衣服,直接睡啦?!
他摇着头看她穿好鞋子。
秋森望了他一眼。
“穿胸罩睡觉会得乳腺癌的,哼,真是讽刺,我居然对一个医生说这样多此一举的话。可起码你得有些自觉嘛。”
秋森不以为然。“是谁逼得我非要在酒店睡觉的。”
“我还以为医生全部都很大度的呢。看来这种价值观得迅速抛弃。原来你很记仇。”
“自从多地报出医患关系导致许多医生抑郁自杀或者被患者家属逼得走投无路,我对患者从来不抱他们会感恩的希望。也就是说,人情的是相对的。当对方认为,治好病是必然的时候,我也就除了职业工作以外,对他们不抱任何感情。我们这些手上有点功夫的人,并不等于是救世主。若因为没有治好而遭到别人的……嗯?怎么你表情不大对。”
“原来你还冷血。”
秋森淡漠地笑笑,神清气爽地走到他面前,好像在示威。“是啊,早日观察清楚我的本质。以免认人不慎,给自己留下什么后患。”
“柜子里明明有睡衣,睡觉的时候也不知道不拿来换掉。”
“我嫌脏。”
“哇,该不会还有洁癖吧。”
“You’vegotit.”
江旆两眼上翻,说:“吃早饭去。”该死,逊毙了。
露天阳台,粗状的藤蔓缠绕着柱子和顶上的框架,将整个餐厅做成花房。阳关疏疏落落地打下来,桌上光影交加,令人食欲顿生。
江旆拿来了牛奶、面包、玉米、包子、粥和小菜。色样传统而寡淡,所以吃得格外认真。淀粉与蛋白质的各种滋味被细细地区分出来。
“你吃完就回去吗?”江旆询问可能是“最后的早餐”。
“……嗯。”
“王劲风的车——我让我的人已经开回去了。”
秋森面露惊讶地抬头,居然擅作主张!难怪她四处找钥匙都没有找到。
“辞职信延后再写吧。”江旆建议道。
“我不是冲动。我是真的不想干了。从来就讨厌没有人格的领位。”
“有个性,我喜欢。”
秋森的脸沉下来。“不要插入废话。”
江旆说:“抱歉,你随意。”然后继续喝粥。他当然不会表示他江旆是塑造王劲风此次“人格”的刺激因素。不,或者把塑造换成败坏更加确切。王劲风的人格在业界有口皆碑,就算不是为了秋森,日后真有广告方面的需要,找上他的几率也很大。虽然公司小,但是有活力,前景很好。
“没有什么重要的要讲,其实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要是说出来,喋喋不休,会打扰到这么美好而又忧伤的早晨。”
“就那么讨厌王劲风?”
“啊,我一般不用太过任性的感情用语。只是觉得无趣。”
江旆把自己知道的全部捣腾出来说给她听,希望减轻一点他的罪孽。“他是个富二代,因为一句天真的‘白手起家’惹毛了财主老爸。上大学的时候就开始四处打工,做代理,赚些小钱。大学毕业已经积累了大概……二十万的基础资金。靠着自己树立的人脉东拼西凑,好不容易开了家广告公司。”
秋森顿了顿。
“夫子说,三十而立。听来惭愧。”秋森自卑地低下头。王劲风是个励志的故事,尽管他励志的故事里面夹杂着一些不那么动人的因素。但她如今没有工作了,愈发感觉这世界没有她的容身之处。是继续去找医院的工作,还是投机到商业公司。人生方向迷惘,做什么事情都感觉是在浪费时间。
她拿了纸巾擦了擦嘴。还是饿一点好,吃饱了,就愈发像呆子一样,她会更瞧不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