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时间里，秋森沉下心来工作。不管能不能完成总经理口中所说的一天的人物，总之从现在开始心无旁骛地做事，到时间点直接走人，先斩不要奏。

午饭时间，人心松懈之际，成功掩人耳目逃出公司。

一系列行动执行者的脸上始终挂着理所当然、神态自若的表情，其实心里紧张得要死。直到成功走出写字楼，能站在马路上观看整个建筑物的壮丽形状，她才松下全身暗中紧绷的神经，“嘿！”

手指头掰着数到星期天，杜梅满心希望女儿来自己新的工作地点一趟，以便宣告自己找到了“白领一般”的动作。

“哇！有电脑，电脑！”

“还有沙发！吊顶的水晶灯！秋森你快点来看一看！”

听到母亲大人在电话里兴奋地叫着，她无力说“公司很忙不会来了”这种伤心的话。

两个小时后，秋森调整有些作呕的心，从车上涨着脑袋爬下来。她困惑地望着眼前建得像欧洲低矮古堡一样的的SK广场，心中接连不断地一遍又一遍确认：真的是这里吗？

SK广场，盘踞着双龙造型的延展店面以贩卖中档衣物为主要营利方式。地理位置并不偏僻，南来北往的车子很多，但是由于没有建立有效的商场统管机制，各家卖主定位消费品位参差不齐，导致外人一走进这里就有一种陈旧、落魄而混乱的感觉。所以……生意就真的落魄了。

踏足这里的人寥寥无几，仅有一楼店铺的灯在亮着经营。无客可迎的店主们呼朋引伴地招呼在一起，搬出几张小方桌坐着打牌。百来米的直道步行街上，活着的牲口像市场上浇浇水就能长出来的“土豆”，一小撮一小撮随意把自己乱扔在柱子旁边。

那些许久没有闻到生人味道的商家捏牌之际全都用最锐利最渴望的眼神的余光缠绕上她的身体。

“红五！”

“加分！哼，这下还逃得掉！”

他们发出叫牌的声音，相互间毫无疑问听得十分清晰，由于空旷而没有杂音，广场尽头都能听见。好像虎与狼在相互间在发出配合行动的信号，而合作中又暴露出独占猎物的私心。

秋森定定神，走上最里面的楼道。

本来就是阴森森的天，加上二楼所有的店铺都不开灯，更加显出“警告慎入”的气氛。清一色的玻璃门里，挤压了黑漆漆的卖不出的大量衣服，每家店都是这样。她很疑惑，就算不想开了，把衣服挪出不就好了，何必浪费租金把东西留在这里，人却跑得无影无踪呢？

衣服就那么没日没夜地挂在那里，任他们积灰，出租者和原先的店主为什么全都不闻不问的？

二楼广场的尽头，唯一一间亮着日光灯的店面。

杜梅看见秋森出现在门口，连忙挽上宝贝女儿的手臂。

“看看，妈妈这里漂不漂亮？”

“嗯。”

二十平米的店面，墙壁是粉红色的，吊顶也很好看，没有错是水晶灯，外加饮水机、沙发、茶几，以及两张桌子，两台办公用的电脑。

“这台电脑……”秋森凑过去看。

蓝色的壳，中间写着飞利浦公司的标记。大后脑，看起来也用了很多年。

“妈妈把家里的搬来了。你没关系吧？”

“我说怎么那么像。没关系，搬来就搬来吧，反正在家里也老是开不起来，搬到你这里倒是开起来了。这不是挺好的嘛。”

“嗯，好，我也说好。”杜梅精神烁烁地说。

不醉酒的杜梅性格活泼开朗。她指着另一张桌子说：“这是跟我合伙的那个人的办公桌，她有事情出去一下。今天大概不会回来了。今天等于是我值班。这个办公室就是她租的。怎么样很好看吧。”

“好看。”秋森顺从地说。的确好看。地方也宽敞，最重要的是妈妈不用待在油腻腻的餐厅工作，不会一回到家满身洗也洗不掉的地沟油和烟酒混杂的臭味。而且电脑操作看起啦文气很多，希望可以借此改变她粗鲁的性格。

秋森和母亲在性格上有很大差别。秋森大多数时候更像她爸爸年轻时候的那种人，清高，冷静，智慧，斯文。而杜梅则各方面都像还珠格格里的小燕子。粗鲁，没文化，傻里傻气，好勇斗狠，三脚猫功夫，惹一大堆祸，唯一的优点就是长得漂亮，嗯……外加莽撞的雄心。

虽然在心里经常数落着自己母亲的缺点，但其实她也有时候会进入母亲那种自己平日里看不下去的状态。不过出现那样的情况以后，她一般都会快速地醒悟过来，因为只要用小燕子模式，生活一定乱七八糟，她一定吃了一大筐亏回来。所以，模仿母亲的模式在秋森的生活史上并不多见。

“来，妈妈给你看看我们是怎么工作的。”

秋森坐下来耐心地听她妈炫耀。

“首先，把这个打开，点进去，然后开广告。”

一则广告出来。某丝袜。

放完了。

“继续点。”

又一则广告出来。某药业。

放完了。

“继续点。”

某网游。

“然后再来……”

“等一下！”

秋森在杜梅没有展示完成前叫停。“妈，难道你的工作就是放广告吗？”

“是呀，我记得我跟你说过。”

眼睛望向阴沉沉的天空。秋森想起来，好像的确是说过，那天她喝醉酒的时候，躺在床上喃喃地说过。她还记得！真是丢脸！清醒的自己不记得，倒是差点儿喝到蓬莱山的杜梅还记得。

以前杜梅总是在她面前说自己高中时候的记性是多么的好，秋森放肆地在她面前笑她吹牛。亲自体会了杜梅的记忆里，秋森明白了：实践出真理。

“可是，好奇怪啊。怎么会有这么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工作？”

“哪里摸不着头脑？你的头不是长在脖子上吗？”

“哎呀我不是说这个！”秋森尤其讨厌杜梅这一点，总是拿把不是重点的东西看成是种重点，然后随意开玩笑，最可恶的竟然还是每每以此证明自己口才好。

“那你说的是哪个。”

“你不觉得……他们凭什么给你工资，他们自己怎么赚钱呢？”

“这个……哈，是广告不是都能赚钱的吗？你在广告公司上班，你应该比我知道得清楚啊。”

秋森咽了一口清水。

“这个，我们公司只是负责广告创作，和广告发出来以后怎么赚钱，交涉不深。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再说，根本就是两码事。你确定这样行吗？”

杜梅拿起桌上一叠卡片说：“你看，我入了十二支股，这些就是我买来的卡片。”

深蓝色，每一张卡片上都歪歪斜斜用涂鸦体写了四个大字“纵马力克”。秋森把这些卡片扇形打开，然后又收齐放回原处。

这段日子在广告公司待久了，尤其前几天跑来跑去的时候，经常会看到平面设计部里他们设计出来的样品。看看刚才的“纵马力克”，连跟公司垃圾桶里的废品比都相形见绌。要是让一个设计者放在面前说“是我做的”，相信他们明天就会金盆洗手从此再也无颜踏足广告界；谁敢拿着类似“纵马力克”的水准出现在万事吹毛求疵的老总面前……秋森摸着下巴仔细咂摸了一下老总平日里的作风……肯定一脚把他当垃圾踢飞，结局不是扫地出门，而是直接宣布塞进搅碎机！

秋森深吸一口气。像读高中时候街上发来的无痛人流广告那样令人一看就觉得恶心的画质和排版。

“就像股票的凭证一样的。”杜梅补充说道。

秋森捡起桌上那些卡片，难闻的味道使她再次放下。看来这次她又是以一头雾水的姿态扎进自认为“赚大钱”的远大目标中去了。

一个消息发到杜梅的手机里。杜梅查看了一下。

“秋森，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心。”

中午从公司出逃，为了凑时机连饭都没吃的秋森听到杜梅的好提议立刻点亮了双眼：“要！”

“那妈妈有事情出去一下，回来的时候帮你带。你喜欢吃什么？”

“除了肯德基、麦当劳这种洋餐厅里的东西，还有方便面，带什么都行！”不知道为什么，上一次吃这些东西的时候，嗨，很久以前的事了，尝到的气味都不约而同地让她联想到大学解剖实验室里的味道。

“好的，我知道了。你在这里帮我继续点广告，不要让它停掉。我们算工资是按一天看掉多少则广告算的，所以看得越多越好。不要让它停掉，不然的话我就少了很多钱。”

“嗯。我知道了你走吧。”

杜梅指着沙发边上的饮水机说：“饮水机里的水是可以喝的，柜子里有一次性杯。如果渴了的话自己倒水喝。妈妈走了这里就没有人了，一定要看住，人不要走开，否则的话人家要把电脑捧走的。你想走也一定要等到妈妈回来，知道吗？”

秋森想到王总叫她六点钟回去，除去路上两个小时的车，她最多能在这里待一个小时。

“妈，我只能在这里一个小时，三点前你要回来，我六点钟还要到公司去。”

“这么晚了还要回去，今天不睡家里了？”

“其实我也想睡家里，但是真的要加班。每个人都很紧张，公司还在起步，大家都决定同心协力好好做，所以就我一个人临时逃开会被他们骂死的。而且我的工作很重要，不能掉节。”她故意略掉了自己代干秘书一职，否则杜梅又要问个没完没了。

“没事没事。”她挥挥手说。“我有数了，你稍微帮我看一下这里，我马上就回来的。”

杜梅拎包出去。

工作室就剩她一个人。她随意剥了一个水果篮的橘子，心想，无聊的商场加无聊的公司，才会把工作室设置在荒无人烟、晚上会闹鬼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