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秘书，坚持一下，马上就会到的医院的！”

闻讯赶来的司机小杨的口气严峻得如面对一个急需临盆的孕妇。心想，强大的英雄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他嗖地将人横抱起来，冲下楼梯。

“喂！喂！等一下，小杨！”秋森忙喊住莽撞的小伙子。

“嗯？什么事？”

好吧，硬纸板固定、用类似担架的东西抬出去这些措施她都可是无视，但是明明有电梯，为什么非要两个人叠在一起摇摇晃晃地走下去？

“那个……坐电梯会比较快……而且稳。”秋森实在不觉得这种自然而然的事项应该被如此郑重地提及。

“哦、哦！还是你聪明呀。”小杨一脸不好意思的笑容。

这算哪门子的聪明！

秋森明白他是遇见了着急的情况一时乱了套。随即对他露出的神态，如大人宽容小孩所犯的低级错误时期待他们有朝一日成长起来，自己醒悟那是一个低级错误一般。

“不过”，望了望上面不容小觑的级数，发现自己已经犯下难以挽回的错误以后，小杨说，“好像再要抱上去有点困难了，我到七楼乘电梯吧”。

说完继续抱着张秘书下去。

秋森对快步向下的人说：“注意不要让她的脚再碰到什么东西。”

小杨艰难地停住回过头说：“谢谢你的提醒，我会注意的。秋小姐。”

“张秘书，一路小心。”

她的脸上一如既往洋溢着温煦的阳光，静静的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这样的表情，让秋森大叹眼前之人是多么善良。

“我会的。”她说。

秋森看着他们消失在低一层的楼道中，然后走回去。

那一幕匆匆告别后，秋森的工作瞬间沦陷在只有陀螺才会受到的“快、狠、绝”的鞭挞中。

某公司总经理从自己办公室门缝里探出脑袋，摆出驯兽师召唤神兽的气质，对还在门口愣着的人发出了准备战斗的信号：“秋森！快点过来！”

“啊？现在？！”

“不然你准备磨蹭到什么时候！”听到令人不满的态度以后，王总直接发出了训斥。

办公室众人面面相觑。什么情况？门外汉小喽啰，整天像麻雀一样蹦来蹦去的丫头因为无意中推到了张秘书而直接跃升为本公司薪水排名第三！？

Mimo握着手里的热咖啡，带着没有一丝杂质的羡慕心情感叹道：“原来上位可以直接动用最原始的手段——砍人吗？”这个热不仅是咖啡的水温，还有秋森摸过的手的余温残留在上面。她现在似乎能够清晰地将两种不同的温度。不禁暗自后悔，设想，如果当初是自己去订咖啡……

不过也有不那么激动不那么乐观的，比如关西。“噗……和不破铁人同一间办公室，古往今来只有张丽秘书能做到天天全身而退。秋森铁定直着进横着出，无非为我们公司多增加一个病患。王总又何苦，冒着又将损失一人的风险。即使看起来像是什么都不会的……硬着头皮说实话……没什么存在感的人。”

“诶？不破铁人？”话题的引诱，也有某些搞不清楚重点的好事者如群鱼觅食般凑过来。

关西连忙用柚子茶遮住脸：“额……呵呵，只是突然新想到的绰号而已啦！”

传说，他们上司是贼大毕业的，更传说，贼大毕业的人十有八九在处理事务上有着异于其他大学毕业生的变态手段。

从在同城念大学时各种风云听闻来讲，遇见贼大的同事，足以令她毛骨悚然，居然，一个不慎还成为人家直属的秘书？！回过神来想当初决定为自己闯的祸负起责任时，真是风萧萧兮易水寒！

秋森会有那样的想法，是因为在大学里被贼大的人吓着过了。虽然是间接的，但阴影也不小。室友塔一曾经是贼大某人的女朋友，对方一下子扯学习活动忙，一下子扯去高卢当交流生，一下子扯“紫薇事件”，扯得塔一都快精神分裂了。后来贼大的那位模模糊糊表示自己爱上了学生会同一部门工作的紫薇。

呵，秋森现在想起来都好笑，除了琼瑶剧里的，还真有人敢叫紫薇！

紫薇就紫薇。人家那个山无棱天地合好好的形象，就被那女人破坏殆尽了。男方抛弃相识了七年的塔一，理由竟然是“你不能陪我……”，省略号里可以填吃饭、看书等等琐碎的事物。

塔一听了以后不解地反问：难道你可以为我做这些吗？

塔一失恋了，连发三日高烧哭着坐了一天的车回老家，精神萎靡、随时流泪的状态整整持续了两个月。秋森与她朝夕相处的那段日子里，心也被感染得拔凉拔凉的。

那个学校隔三差五就会因为各种原因死人，什么跑步跑死的呀，毕业了跳西湖的呀，哲学问题想不通自杀的呀……千奇百怪、难以想象的理由。

他们的学生会也简直是电视剧里各种商战、政治战的活版，上演过不计其数的血腥剧目，甚至有人为此付出过退学的代价。大概学习好的人脑子复杂，总是认为自己有很多办法来达到周全所有事情的预期，所以常常忽略权衡的重要性，从而纵容自己的野心一而再，再而三地膨胀，直到某一天再也无法控制事态的发展。就像一个小矮人在吹一个很大的泡泡糖，充入太多的气，炸掉的时候破裂的薄膜极有把自己也包围着窒息掉的风险。

要是给秋森爷爷奶奶居住的乡下的任何一位大婶得知这些事，一定会站在自家大门口叉着腰破口大骂那些枉占高考红榜的人：“一帮蠢货！”

参照活生生被男人抛弃失恋的惨状，秋森隔三差五地对自己重复戒训：绝对不要轻易谈恋爱，绝对不要和贼大的男人撞在一起！

然而，世界似乎充斥着贼大的人。躲都躲不掉。

他们的确有当领位人的能力和魄力，处理事情高效、迅速，同时也专断、冷血。共同特点似乎都比较喜欢集中权利。这正是从娘胎里——母校里带出来的癖好。

“总经理，今天下午我要回趟家。”

“不准。所有人近期内都没有假期，你不能例外。”王总头也不抬一边工作一边答复秋森的话。

秋森皱起眉头说：“可是你昨天已经批准了呀，我提起不过是想打声招呼而已，怎么又不准了。”

“昨天你还是普通员工，底下那些人工作有重叠的或许还有机会，可是身为秘书，绝对没有机会！”

“你说话出尔反尔。”

“我昨天答应你的时候也没想到张丽今天会被你送进医院啊。”

他在送来的纸上做了一些建议，然后把文件夹合上，扔在“仍需改进”的那一叠中。

秋森以为处理完一件事情以后他会挤出时间抬起头来跟自己对话，但事实是此人眼皮也不动一下地捡起了下一份还没有看过的文件。被泼冷水的秋森心想这副样子简直就像史书上说的麻子皇帝朱元璋日理万机的情形。废除三省六部，等同自掘坟墓！

“这样吧”，他说，“其实我对制度这种东西也不太看重。”

“什么……”

“连马克思都说政治制度是上层建筑，嗯……原话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所以，其实你如果能够完成今天预定的工作分量，就算是下一秒消失在公司里我也没有意见。”

似乎感觉边说话边工作的感觉很酷，所以不知不觉说了很多的话。这是王总今日的一个重大发现。但是貌似看起来由审计室里送来的最后提案被否决的居多，果然招募从来没有沾过荤腥的年轻人犯了时间上很大的毛病。

坐在张丽的办公桌上，秋森目光灼灼地握紧了拳头。

“不要停下来，工作！”王总声音懒散地下达最新命令。

“……”，心里的气立刻低落下去。秋森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什么叫连马克思都说……好像马克思出生是来验证他说的话一样！不过对比了一下对面的办公速度，她懦弱地承认：“对不起，我没有办法一边说话一边整理数据。”

“那你最好学会，据我所知”，他看了一眼自己手表，对话至今终于吝啬时间做出作为与他在谈论同一件事情的人存在的唯一动作，然而仅仅一秒钟瞥一眼的功夫，他又恢复仿佛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在自己身上发生过的泰然，“如果以十二点作为上午和下午的分割线的话，你还有三个小时”，一举一动都好像是在跟一个站在他面前的不同世界的幽魂对话一样，根本不用去看对方是什么身份。

“可是，分点集中也是因人而异的呀。”

“我不想谈论只有无聊的花旗人才会研究的吃饱了没事干的话题。对了，如果不幸你能力很强……”

秋森怒视着王总：“有那么不幸嘛！”

王总深吸了一口气，看在她生气起来表情实在很有趣的份上不与她争论咬文嚼字的东西。顾自继续说下去：“如果不幸你的潜能很强，为自己争取到了回家的时间，还有件事要提醒你。”

这句说得稍微好听点，她勉强接受。

“什么事？”

“晚上六点回来加班。”

“这么晚了还要回来……”虽然是用仅仅是询问确认，听起来很平静的语气吐露自己心声，但是秋森心中惊讶工作狂上司虐待职工无底线的同时沮丧欲哭，这家的老板也太无情了吧。

王总慢慢地抬起头，挑眉给了一个确定的眼神。

“不是你一个人，所有人都要加班。我也不例外。所以不要无故逃掉，因为为了鼓舞大家的干劲，我已经将加班费提高了五成。”

她低头考虑。

王总露出太白金星骗坐骑上钩意欲收服的笑容。

“怎么样？这可是提高下个月生活质量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某人在继续播种诱饵。

秋森用笔尖戳着下面的白纸。讪讪地说：“有那么多钱干嘛不雇个能干点的人来？”

不破铁人回答：“外购一只老虎不如亲自饲养一群豺狼。况且一山不容二虎。”

他现在越来越觉得秋森的确有趣了。

简单的对话就能摸索到问题的边缘，实属不易。回答刚才她那个问题之前，他心里曾经一紧过。人在商场就必须磨捕猎者的性格，而将成为猎狗还是猎人，绝大部分因素是靠天生的。招聘的时候只是觉得她长得有趣，即使不是学这个专业的也招进来了，打打杂跑跑腿的工作他们事先询问过，她说她愿意做。

他突然想到他们家酒架上，养蜂人送来的山地龙药酒。

对，然后就像买进一瓶普通的山地龙药酒，随便安置在某个货架上不闻不问，排下最不起眼的工作。有一天，一个人跟他说，想喝瓶药酒。恰好高价收购的葡萄酒被打碎了。其他酒的存放时间都不宜开启，情急之下，山地龙药酒成了唯一的选择。已经经过了时间的发酵，盖子一打开就闻到了扑鼻的品质。

“总经理，您做人一向来都这么自恋的吗？”

“……”

对于突如其来，好像由于性格改变都带来的说话风格的改变，王总有点来措手不及。

“秋森啊，平时看你在公司不言不语，怯生生的，怎么这会儿胆子大，这么能说。我都怀疑今天之前的你和今天的不是一个人。性格偏差那么大？”

“有吗……话说回来，我也发现王总和平时的性格大不相同。”

面对踢烂皮球一样的诘难，王总既不肯定也不否定。“近距离相处之后，发现你是个特别……好笑的人。”

对于王总临时抓上来当砖用的“好笑”一词，她并未过多介意。无所谓地说：“大概是今天发生了很热闹的事情吧。”

“居然把张丽摔倒当做是热闹的事情，你到底有没有忏悔的心。你摔的不仅仅是张丽，还是我的秘书！”

秋森做出一个吮手指的动作。“嘘……别那么大声。让别人误认为她是你小蜜怎么办？”

“……”王总哑口无言。

“不过，最灵清对听到这句话的人，我，绝对会站在这种事情不可能会发生的立场上，也绝对不怀疑你们之间的清白。”

“废话！”

“不过你的司机小杨就不一定了。刚才我可是看着他把张秘书横着抱下去的呦。想一想动作是在是太暧昧了。”秋森缩着身子做出仿佛被甜蜜拥抱的幸福表情。“话说王总你真的对这种办公室恋情的发生无动于衷吗？”

王总奋笔疾书，丝毫不懈怠手头的工作。同时仔细倾听秋森送过来的挑衅，并随时在对方语灭之际立刻针锋相对。

“小杨？开什么玩笑！他这个人愣头青一个，傻傻呆呆，痴中带点憨，憨里全是蠢！跟了我这么多年，也没见过对那个女人有好感。”

“呀，居然这么评价素日对你忠心耿耿的司机。要是把这番话复述给小杨听，他一定在背过气之前先把自己撞死，以免再次醒来想起你这样毁灭人格的老板。”

“他才不会。他曾经信誓旦旦地说他这辈子要娶的一定是会用‘水泥砌烧柴火’大锅的女人。因为他奶奶在乡下给他盖了套大房子，每日烧香祷告，盼望他早日领回孙媳妇来服侍……只可惜厨房的锅造成那样。”

秋森正在抄录的手突然一抖，额上冒冷汗。“哈……真是恐怖的奶奶。单凭一只锅就决定了孙媳妇的类型。那我猜张秘书一定不会用那种用柴烧的锅。”

“嗯。”

“就算小杨鼓起勇气蔑视***权威去向张秘书求婚，听到那个锅的张秘书不立刻把小杨的脸照样打成锅底才怪。”

虽然说一坐进办公室就能听到如此令人捧腹的八卦她心中的小开心早已遍地开花。

她不由得眯起眼睛笑了一下。

彼时王总端起桌上的茶水正好抬头，随着秋森调侃的话入侵大脑，他不由自主地想象小杨锅底脸的样子。本想凑过嘴去喝一口的念头只能暂且按下，否则难保不会发生喷出来或者呛着这种自毁形象的事。

看着对面陷入深笑的脸，他抓住时机泼了她一身冷水。“劝你不要这样笑。你这样笑不露齿，眼睛就成了一条线，一点也不好看。”

“啊……呵，这也是没办法，习惯……”

“学学人家张丽，笑起来眼睛还是那么大，肌肉拉伸增加魅力后，上翘的眼线促使眼睛不断放电，那才是合格的美女笑！”

“说得女人都是塑料皮做的模型一样，难道是可以拉伸的吗。”秋森嘟囔道。

他吞下茶水。

喝完茶后，王总不得不扶额说：“唉，还以为你很安静呢，简直判若两人。”

“真抱歉，如果觉得我不行的话，现在就换人做吧。”

他一点也没理会她糟糕透顶的提议，也很受不了她一时聪明一时糊涂，一时沉默一时话多的性格。总是让他频繁地产生错觉，不断地否定对她之前的判定。

“之前为什么那么沉默？”

没有回答。

再后来，秋森拿着水壶出去，帮他打水泡茶。他尝了一口，味道怪怪的。不过鉴于是第一次，王总没有过多挑剔，很给面子地断断续续把整杯茶都喝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