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腹为婚?!”艺珊本来就有意答应去见识一下所谓的父母之命,但是亲耳听到这四个字从贵为校长的父亲嘴里说出来的时候,着实不淡定起来。
“解放都半个多世纪了,怎么这种封建的思想在延续。你这个校长会不会误人子弟啊。”
“呵呵呵,那是多年前的一句玩笑话,不久前朋友聚会再次碰到孟公,当时在场听到过这句玩笑的人又旧事重提了。我拉不下面子说忘了,所以就主动更孟公商量说让你们见一见。”
那年新春他带着身怀六甲的老婆宋艳衣锦还乡,在村子口碰见孟东海。孟东海邀二位进去他家坐坐,两个大男人在昏暗的屋子聊。恰新春走旧之际,一帮早已身份各异的当年同学游走在乡间,不知不觉就停脚在孟东海家。青茹端出花生、芝麻糖、鸡子糕,摆满了红色的圆桌,又为一屋子大老爷们泡茶。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嫂子,有酒么!”
青茹莞尔一笑,说:“有啊,我去拿。”
孟东海赶紧拦住她说:“我去拿,你小心些。”众人才知道孟家的这位也怀孕了,不过肚子小又穿了厚厚的冬衣没看出来。
“嫂子,真对不住。”
“没事,你们喝。”
后来众人喝得是翻起谪仙醉倒,咿咿呀呀胡言乱语,唯独孟赖二人清醒。孟东海人如其名,饮酒海量,因为此项绝活与他一贯谦谦君子的形象不符并且深藏不露,那年之后大家都知道原来孟东海那么能喝,于是新送了他“隐君子”的名号,他笑着受纳。赖国威是不怎么喝,所以没醉。
青茹知这群人里赖国威是自家丈夫最好的朋友,就去房里端出一坛不一样的酒帮他们倒上。
青茹边倒边说:“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时之须。”
孟东海见状,且喜且愠:“怎么说不听呢!”
然而众人当中还有一两个未醉死的,睁着迷糊的眼看见青茹给赖国威开小灶,就醉醺醺地揶揄道:“嫂子,你给赖家的开小灶是不是要结亲啊?兄弟们都没有好酒啊!”
听到这话,醉汉里面又活络过来几个,于是满屋子都在起哄:“老孟老赖,一儿一女的话就指腹为婚吧,生出来一样的话就拜个哥弟姐妹!”
“你爸呀,就是那句话,怎么说的,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要他撕破脸啊,还不如扒层皮!”赖母在一旁取笑道,不忘往自己女儿碗里夹菜。
赖国威摇晃着脑袋说:“你孟伯伯啊,虽然二十几年来混得不怎么样,但是儿子养得好。琴棋书画,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完全继承了你孟伯伯年轻时候的优秀品质。穷么穷点,咱家多帮衬帮衬,日子不会委屈的。”
遥想起二十前的孟东海,赖国威脸上浮现出欣赏而惋惜的神色。多么优秀的人啊。当年在乡下读书的时候,两个人一起被学校公认为考上重点的种子选手,而且在那种穷乡僻壤的学校,又是刚恢复高考,仅此二人是有希望的。孟东海性格比较内向,但成绩相当不错。他们两个总是差不多时间答完考卷,每次都是赖国威第一个交卷,他交完卷走出去等,然后孟东海才起身去交卷一起回家,留下的同班同学至少还要再考半个小时时间。他并不比他迟,他只不过不敢做第一。赖国威问原因,孟东海的回答是:“老子说,他有三宝,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这句话是一个书也没读过的木匠说给我听的。”
尽管在命运面前屡屡表示谦卑,但命运的作弄没有放过这位谦谦君子。孟东海高考的时候发挥失常,连中专都没考上。赖国威苦口婆心地劝他复读,孟东海又考了两次,但只不过重复了两遍剧情。改革开放初期,那是真正意义上“知识改变命运”的年代。考上大学的赖国威一路顺风顺水,钱财名誉赚得都不想赚了,而孟东海沦落在乡间教书,一直到现在。不想早年木匠说给他听的那句话,竟是句谶语。可惜孟东海一直把它当成人生的指引和写照,不知是福是祸。
“琴棋书画,十八般武艺,翩翩佳公子?爹,您要是让女儿我抛绣球,他来接,那是嫁得心服口服的。但是为什么我们不是古代人?听着好像穿越过来的一样。诶,你问过没有,他会不会用手机啊?”
从遥想当中回过神来的赖国威连忙和女儿打趣:“嘿嘿,瞧我们家珊珊,几年不见越发伶牙俐齿,当初就不该让你当律师,当律师天天舌战群儒跟个诸葛亮一样,是不是?”
“刀口子天天磨着,哪有不锋利的。你爸妈两个人都被你一张嘴皮子撂倒了。”
“就算不是穿越过来的,听着也那么像……艺妓?”
赖校长刚往嘴里塞了一口饭,听到艺珊最后两个字,心情激动得把米粒呛到气管里去了。一旁赖母忙的,又是拍背又是倒水,还一边责备:“夸你两句就人来疯,有那么比喻人的吗?人家孟铭是医生,正正经经的工作,和你不是门当户对的?学的还是妇科,你以后要是哪里不好了,人家还照顾得专业。”
“妇科!”
“嗯……吰吰”赖校长咽下老婆倒来的几杯水,稍微好受了些。
艺珊说:“我总感觉,这婚事也太凑合了吧。”
老赖板着刚被呛红的脸,勉强用受了干扰的声带说:“只要不嫌贫爱富,那就是难得的好人家。”
“哦。”艺珊意兴阑珊地吃着一大桌药膳,乖乖地应着。可惜她赖艺珊不嫌贫,就是爱富一点。
“妈,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住在家里,所以下回能不能做没有药材的菜给我吃啊。炖个老鸭汤,加那么多当归进去,一点鲜味都没有了。这不是白做嘛。”好不容易回家,结果招待她的竟然是各种植物的根啊,叶啊,籽啊,闻着饭桌上飘着幽幽的中药味,真希望往后爸妈能习惯她在家的日子,不用那么“隆重招待”。
赖母一脸慈祥地说:“珊珊啊,这些都是好东西,来来来,妈妈给你夹,多吃点。你常年那么拼命地工作,爸爸妈妈不在身边就吃什么都随随便便,也没个人照顾。趁这段时间好好调理调理,杭州最近有家中医养生咨询中心,生意可火啦,妈妈还特地去求人家老中医指点我们家的饭菜呢。”
艺珊听了不大高兴,什么叫没有人照顾,搞得好像他们从来不知道萧俨的存在一样。
“妈,你不会以后都在菜里放这些很奇怪的东西吧?”
赖母用一如既往的笑容说:“嗯。吃到你嫁出去为止。生小孩之前一定要把身体调理好……”
都想到生小孩了。艺珊人生第一次有败下阵来的感觉,脸上黑线画满,赔笑说:“那真是辛苦你们了,要陪我一直吃这些东西。”
恢复过来的老赖非常善解人意地插上话:“不辛苦,不辛苦,我们中老年人刚好补补气,延缓延缓衰老,也有好处的嘛。”
此时赖家夫妇想的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而艺珊想的是“家有二老,如有俩宝”。
吃完晚饭后艺珊执意要洗完尽尽孝心,但是在厨房站了不到两分钟,宋艳已经听到三声清脆的碎瓷声了。每次慌慌张张地冲进去看到底怎么回事的赖母总是被艺珊轰出来,她还边推边说:“没事没事。妈,你坐着吧,我来洗。我就算把盘子全都摔碎了也要把它们都洗完!”
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赖国威有感而发:“我以前听人说我们家珊珊是律师王,法庭上那是源源不断、振振有词、气势逼人、坑蒙拐骗、稳操胜券,连打十二场官司舌头都不会卷错的。看来传闻有误啊,明明逻辑差得连我这个老头子都骗不过去啊。”
宋艳在一旁帮着自己宝贝女儿说话:“人无完人。珊珊有今天的成就,做妈的我已经很满意了。哪有人十全十美的,在每个人都不能全部做到最好的情况下,比起来我们珊珊已经很优秀了。那么高的要求干嘛。”
赖校长感叹道:“我就是怕珊珊嫁过去会亏待了他们。孟公一辈子过得清贫。我坐享富贵。虽然生死富贵皆由天命,但我这心里总是过意不去。”说起孟东海,老了以后他总称对方为孟公,其敬意既是发自内心也是刻意表露出来给人看的。
“不会的,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去寺里算过生辰八字,他俩还挺配的。”
“真的?”老赖从未像现在一样相信算命这种东西。
宋艳点点头。
“吭。”厨房又传来一声碎瓷声,原来是艺珊太过专注爸妈的谈话而一不留神又打碎了一个。
这回赖母再也耐不住了,冲去厨房哧啦一声瞬间拉开门祈求道:“珊珊,还是妈妈来吧!”
艺珊无奈地点点头,洗了手去换约会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