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旭生在本市最有名的影视文化中心,被人“请”下了身上的衣服。本来约在某家酒店的商务会谈室,但是对方嫌会谈室气氛太闷,建议换个地方。臧旭生从业已有些年数,从未遇见过这么难搞的当事人。不过再怎么说律师也算是为他人服务的行业,只要帮人打下官司把钱拿到手,一切都不是问题,更何况对方已经承诺所有的消费都不会算在他头上,他便没什么异议地由那位当事人带着去了。
他半信半疑地跟着前面领路的瘦小的男人走在狭窄的过道里。脂粉气漫溢在不透风的走廊,让人窒息。对方……该不会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吧?
走廊的尽头,前面的人推开一扇门,顿时热气腾腾的更加浓重的脂粉味扑面而来,弄得他的鼻子发痒。“化妆间?”望着眼前几十来面大镜子、各种化妆工具以及陀螺一样旋转在杂七杂八东西里的化妆师,臧旭生有点摸不着头脑。
当事人招呼过来一名酒红发色的化妆师问道:“王先生来了吗?”
化妆师说:“来了,已经等了很久了。”
于是臧旭生就被自己的当事人拉着胳膊说:“这就是今天要模仿的对象。照着他的样子做好了。出发前让臧先生把衣服也换给王先生。你们这里有备用的衣服可以穿的吧?”
“有。您放心,一定像。”化妆师胸有成竹地说。
臧旭生听着他们的谈话,他们这不是要把他卖掉吧!他所以不得不打断二位的交易:“抱歉。请问你们之中有谁可以跟我解释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什么化妆?这位……对不起突然记不起来,我的当事人,您贵姓?”
“免贵姓李。李如琛。”
“好吧,李先生。你不谈官司的事情了吗?带我来这种地方干嘛?”
那位李先生笑着说:“臧先生,其实我不是你的当事人,我只是个跑龙套的演员,今天早上有个叫萧俨的人打电话来让我带你来这里,交代了我要演的内容。他说……哦,虽然没有摄影机跟着,台词和动作也即兴发挥,但是报酬起码会是那些名牌剧组给的三倍,我一听,就赶来赚钱啦。”
“萧俨!?”
“是啊。臧先生,你们不认识吗?”
臧旭生满头冷汗地回答着:“认识、认识。是萧俨的话应该没什么误会了。他还说了什么?”
“真神了,他像猜到你会问这句话一样,提前让我记得告诉你,如果你心中有什么疑问,就在亚瑟化妆师忙活的时候好好跟他们聊聊吧。这是他原话。”
一旁顶着一头酒红头发纤细的化妆师凑过来说:“我就是亚瑟。既然萧先生交代了,那么有什么问题您尽管问。”
“那么,你们聊。我的任务完成了,这会儿钱该打到卡上了,我去银行查查账户!”说完,自称是跑龙套的李先生就带着满载而归的喜悦蹭蹭蹭地消失在了众人视线。
臧旭生坐在一旁的高脚椅上,看着亚瑟给一个二十岁刚出头的小伙子做造型。
臧旭生问:“你是谁?”
“我是开锁的,任何锁都能打开。那个叫萧俨的人让我化妆成你的样子去给他们律师事务所开一把锁。说是原来的锁不小心弄丢了。”
“有交代是几号吗?”
“2号。”正在被贴眼皮的小伙子闭着眼睛说。
臧旭生的柜子是三号。原来是这样。“真的臧旭生需要在外面晃荡,开锁员化妆成职工的模样混进事务所偷东西,而且被偷者是艺珊。搞什么鬼?”
听到臧律师自言自语的小伙子接过话来说:“不是偷东西!是把原来的锁换掉,换一把新锁。我们开锁员在从业前签过生死状的,这辈子不能偷东西。”
“诶诶,难道就从来没有想过,你为什么要化妆成我的样子去开锁吗?”
“他说为了消除职工对律师事务所安全系统的顾虑,所以不要太张扬,安安静静的就好。而且开的就是你锁!”
从语气上听有点不悦,臧律师笑笑。虽然年纪轻轻就出来混,看样子书读得不大好,但是人还挺正派的,果然是他们头目找来的人啊。可是小朋友不懂这其中暗招,就捧着一颗正义的心为……偶尔邪恶的正义之神办了坏事。
臧旭生不像鲁曼,对什么事情都看得透彻,他只能猜个大概,模模糊糊的。明哲保身,就按兵不动。萧俨让他干嘛,他就干嘛。在这场有趣的局中,他已被头目选中当了棋子。那么倾尽己用,他到想看看他这颗最乖的棋子能在局中到底起到什么作用。
十点半,小伙子换上臧旭生的衣服,去了事务所,临走前还不忘把钥匙留给臧旭生。
估摸着开锁员快到了,萧俨把鲁曼叫到了办公室。他伸手扔给鲁曼一个文件夹。“看看这两条法律。有点冲。庭上辩论的时候,列出哪一条能维护最大利益?”
鲁曼在萧俨对面坐下来,背对着大门。“其他相关文件给我看看。”
萧俨又给他另外一个文件夹。
开锁员径直去了房间。开锁、换锁、走人。这中间有人看见他和他打招呼,他也知趣地不应。回来的时候有点兴奋,再见到臧旭生,他竟然主动说:“像做特工一样。”
臧旭生一脸好笑地看看这个稚气未脱的少年,换回了自己的衣服。他无端地开始期待今天第二个当事人,萧俨会送给他什么样的惊喜。
由于隔了层剥离又背对着大门,专心看文件的鲁曼竟然没有发现一个酷似小臧的曾近进来又出去过,就连中间某人曾真切地向假小臧打招呼的声音都没有听见。萧俨看着开锁工坐上车离去,才松了口气。问“有什么想法?”
鲁曼轻轻放下文件夹,看淡一切地笑着说:“随便。”
“什么叫随便。”萧俨板着脸问。
“随便就是随便!”鲁曼不再给他追问的机会,潇潇洒洒地出去。虽然他什么收获也没有,但他可以肯定,萧俨根本不想找他分析。至于他为什么会在做案子这么“重要”的时间里被萧俨拎去磨洋工,答案自然而然会揭晓。
看见鲁曼从萧俨办公室出来,艺珊无良地感慨道:“刚才小臧回来过。拿了点东西就出去了。真是忙啊。”
鲁曼摆摆手不屑地说:“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你对此次小臧加入头目的阵营一点意见也没有?”
“还是那句话——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大概他知道我一定会帮你,所以索性就没把自己当人看吧。”
艺珊闭上了眼睛,说:“心情不大好。”
午饭萧俨还以一如既往地由萧俨陪着吃。对于男朋友一大早煞费苦心导演的戏剧,艺珊默默心领,如果要有一句评价的话,那也只能是“消受不起”。
她突然觉得好累。看着艺珊一副疲惫的面像,萧俨把她吃完的餐具连同自己的一起端去回收点。他现在只能做这些,糟糕的是他想不出任何得体的话可以与此时的艺珊交流。过了今天就好,他安慰自己。
艺珊趁着萧俨走开的空当去了趟洗手间。出来以后打算就这么拎包走掉。物品存放室里,钥匙失灵了。她试了一次就不试了。很明显的连锁的型号都不一样了,她甚至为自己傻乎乎的把原来的钥匙凑上去开的行为感到羞愧。
她靠着箱子组成的不锈钢墙面想了想,然后出去。她拎着自己的笔记本出去,刚好被无事晃荡着的鲁曼撞见。鲁曼朝她挥了挥手,她也把手放到胸前,小幅度地朝鲁曼挥了挥。
这是一段时间空间都交错着的路程,种种凑巧之下,直到艺珊走远了萧俨都没有找到她。萧俨心急如焚地站在一片狼藉的律师事务所中心张望艺珊的身影,可惜他没有找到。
“她走了。”角落里鲁曼提醒他的头目。
萧俨循声望去,鲁曼站在早上呛过的位置,午后的阳光源源不断地陷进他深黑色的呢质风衣里。此人站着就像个黑洞,萧俨害怕时间突然被剪辑的错愕感。
“真不明白你什么一直要阻止她想做的事情。你以为你是对的就强制她做你价值观中对的事情,但能保证你的价值观永远正确而且永远不变吗?如果你有一天不再是现在的样子,头目,你考虑后悔吗?”
“我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我只知道今天如果我不阻止她,我起码会在明天就后悔。比起不确定事情,我更愿意去做确定事情。你所坚持的中立也并非毫无选择吧,无非是窥测之后延迟选择,或者直接就是消极选择。哼,看来分析师的舌头没有脑子厉害,还差的远呢!”
鲁曼丝毫没有因为挨批而表现出矮人一截的气馁,而是靠着台子用十分谦逊的口吻回答:“好说好说,这种时候还能聆听到头目要言不烦的教诲,真是受教了。”
如果不是一个站在门口一个站在角落距离太远的话,萧俨真想朝多事的鲁曼脸上打一拳。不过他想他没有时间去打那一拳了,谁知道那个像黑洞一样恐怖的人是不是还打算吸走他是时间与光明,如果鲁曼有意周旋,那么他萧俨停留的时间越久就越危险。
他狠狠地瞪了远处的碍事者一眼,以最快的速度跑到车库开出一辆公用车去追艺珊。
鲁曼看着远去的车子在心中难过了好一阵子,此事还有微小的失算之处,要是能提前想到把所有的车子都调用出去就好了。最好把重庆所有的公交车、计程车也从人间蒸发,让这个疯子走着去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