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旆毫无想法地在呜呜声中把头发吹干。吹风机凑近出血的地方灼痛感很刺激,但对于一个本就执意在生活中找寻刺激的人来说,这是存在的完美感觉。江旆在遭人暗杀前一直认为自己虽然坐拥超人的精神力却每天都在干着卖白菜之类的活。有谁能体会富余饱满者源于心底深处的困扰?嗯,是的,他期待有一天某件事情可以把他长久处于过剩状态的精力榨干,榨得干干净净的!
不过他现在只能窝在家里,那儿也不能去。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不得不宅几天,幸而冰箱充足,橱柜里的干粮也足够丰盛,撑个一周的时间没有问题。不得已要出去觅食的时候,想必已经风平浪静了吧。他咧开嘴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犹如在嘴角插上一枚裂缝样纤细而尖锐的刺,刺的尖端丁地冒出隐隐的寒光。仿佛在口齿间隐匿了杀人的钢刀,连笑看起来都是那么干劲十足。当然也只是看起来,事实上微笑者在这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上所洒下的功力用九牛一毫来形容都过于夸张,真是修炼到家了啊。
那么……今天下午的工作地点就定位在——阳台!圆形的藤椅,玻璃茶几上已经铺上一张完全覆盖掉桌面的白色图纸,上压一杯精致的热咖啡。那些边边角角的问题要想明白恐怕要费不少时间,不过重要的是结果,与结果相比起来,把那些问题其实完全可以不去想。自喻为超人的男人坐在藤椅上,手握线条很粗的6B铅笔,停停顿顿地画着方框、箭头之类的东西,不动如浆的咖啡在一旁适时谄媚地贡献作为忠实伴随者所应该发出的愉悦的香气。江旆画到开心处会抬起头宠溺地对咖啡笑一下,然后幽幽地吐出一句无比作孽的话,“不能喝啊”。
他不是工程师,所以流程图的内容,估计连未来将接到电话的女王看到的话都会吐血。江旆的流程图,画的是“如何天衣无缝地将敌人瞬间致死”。涂涂改改,画完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他拿起终于看上去有点谱的图纸站起来,隔着透明的落地窗对日暮时分橘色的夕阳炫耀说:“哟西,都给老子去死吧!”远处的夕阳听到他的话,颤抖了一下滚进某幢写字楼里,遗憾地撂下一片难以卷走的绯霞。
江旆拨下律师朋友赖艺珊的电话,等待对方的接听。
这边,赖艺珊正准备下班。结果一通电话进来,她翻了个白眼对天花板哀叹:“怎么还有啊!”说归说,她还是打起精神用本行最出色的声音接起电话:“您好!这里是正义律师事务所,请问需要哪方面的法律咨询?”
“赖艺珊。”江旆开门见山地叫出了名字。
“嗯?你是谁?”赖艺珊问。
“我是江旆。”
“哦,不好意思没听出来是你。好久不见,有什么事吗?”
接下来江旆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大致将了一遍给她听,最后问:“我觉得有点棘手,能亲自来帮我打这场官司吗?”
赖艺珊露出为难的脸色,从电话里江旆也能听出来:“要亲自吗?可是,我工作的地方在重庆啊,到杭州来帮你打官司?”
“老规矩,赢了给钱输了连路费都自己出。不过,这次有点不一样。”江旆静了一小会儿,说:“如果不赢,说不定我连命都要搭进去。”
“这么严重?”赖艺珊回想起他刚描述的情形,觉得也不是乱说的。
“所以我信任你。赢了的话,这次给你一千万怎么样?”
“一千万。”赖艺珊确认了一遍。
“嗯。”
其实跟正常的官司比,一千万绝对是阔绰的出手,赖艺珊从没遇见过比江旆更大方的当事人。但是,一千万想买一窝人的命,她这个律师估计也要卖命地干了。
“哼哼……”赖艺珊在电话里发出玩味一千万这个数字的声音。
“什么意思。啊!”江旆对于好友这样吊着的声音嘲弄,实在觉得自己也被吊着了。
“我考虑考虑,明天给你答复。”
“那好,其实我心里很希望你答应我。”
“嗯,知道了。拜拜。”艺珊挂下电话,萧俨正提着公文包关上内间办公室的玻璃门,转身朝她走来。
萧俨走到赖艺珊的办公桌边,看她整理得差不多了,就问:“下班了吗?”
“下班了。”赖艺珊站起来,把重要的文件稍微塞进抽屉里锁好,抬头说:“走吧。”
于是两人肩并肩走出了事务所,他们准备去超市。
萧俨问:“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赖艺珊还在想江旆的问题,考虑要不要去,首先要不要和萧俨商量一下。商量的话呢,以萧俨这种绝对信奉“法律是维护正义的戒尺”这样教条的人来说,除非有一天从一加一不等于二起系统而彻底地摧毁他的价值观,否则这个像忍着一样疯狂守护正义的人是绝对不会同意的。“想吃什么啊……吃……胡萝卜、牛肉、青菜、冬瓜汤。”赖艺珊还没有考虑好怎么开口说这件事,所以还是决定先讨论一下吃的问题。
“嗯。”不过向来精明的赖艺珊就在刚才考虑问题的时候忽略了萧俨的真实想法。其实萧俨也没有在认真考虑吃这个问题。那只不过是他接下来询问的引子罢了。
“刚才听你说有个一千万的案子。什么样的案子。”
赖艺珊停下来看了看萧俨。既然他说起,那么就这样顺手推舟地把实话说出来好了。
“是贩卖毒品的案子。买方的酒吧、KTV系列连锁店被警方察觉了,为了自保企图杀死卖方。但是没有成功。现在卖方要求在周全自身的情况下反咬一口一窝端了买方。出价一千万。”说完以后连艺珊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萧俨居然那么平静地听她说完了,是不是在听到第一句话就打断她会比较正常?
“艺珊,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们少接这种双方都是非正义的官司。你接手了吗?”萧俨边说教边往前走。果然,来了。
“还没有。只是对方有很诚恳的洽谈意向。并且他是我朋友。我想考虑帮他。”艺珊跟上萧俨的脚步,用最官方客套的话陈述事实,希望不要激起萧俨的反感情绪。
萧俨说:“你怎么又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朋友。回绝他吧。多接几个案子也是一样的。”
“他是我大学时候经朋友介绍认识的。和以前的同学因为工作忙一直很少联系,和他的关系倒一直维持得不错。我想帮他。况且,一次能做一千万不是很省力吗?干嘛非得去接那么多无聊的案子。”在寻求刺激这一点上,赖艺珊和江旆有类似之处,只不过江旆狂热得毫无保留表现在外而赖艺珊在心底有这样的火苗。否则职业上有巨大差异的两个人怎么能走到一块儿成为朋友。
萧俨面露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停住脚步质问道:“你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朋友。”
艺珊和他对视:“我怎么不能有这样的朋友了。萧俨,你第一天认识我啊。就算你第一天认识我也应该知道我八面玲珑,结交遍野啊。我不想在这种问题上和你吵,根本没意思。”艺珊说完向前走了几步,萧俨冲上去拉住她。
“艺珊,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对你的人品没有任何疑问。但是他们这种人都不是什么好人。老是跟这些人打交道会吧自己搭进去的。我们平平静静地做案子,赚点钱,为那些需要正义去帮助的人办点事,这样不好吗?”
“你以为帮那些面子上的生意纠纷是维护正义?醒醒吧萧俨,从我们从事经济贸易法的那一天开始,我们就注定在帮那些蛮横而肮脏的人。找我们做事的,根本没有一个是好人。引进资本市场不就是同意用黑暗手段为社会赚钱吗?只不过被允许了而已。哪个资本家是仁慈的鸽子?他们喋血的时候,生产线上的那些人连呻吟会被保护起来,谁听见过?谁理会过?正义?!笑死人了。搞得普天之下就你知道正义一样。法律,弱者根本用不起这样神圣的武器!”
“你说什么?”萧俨皱着眉头问道。
“我说——你我赚的钱,不过是贪婪者斗殴时加的筹码。既然本质都是一样的,为什么我不能去帮我的朋友!”
艺珊撕开了萧俨心中信仰的某一角。此时艺珊正用气势汹汹的眼神盯着良久没有回话的萧俨,其实她心理期待萧俨会在这种情况下妥协,弱弱地无奈地说一句“你去吧”。
虽然萧俨的心在上一刻貌似被撕开,不过那个破损的地方在极短的时间内在自行修复,起码不该让艺珊看出端倪。虽然他找不出什么话反驳,而且清晰地感觉到心里破了个洞,但他犹如疾驰火车的惯性一样坚持说:“你不准去。”
见萧俨不松口,赖艺珊换了个角度争辩:“其实萧俨,这件事也有好处。届时警方会介入,配合得好的话说不定能铲掉一大片毒瘤,就算是他们坏人窝里斗,我们能杀进去帮人扳倒一方,也算是为民除害是不是?”
“不是。攻击邪恶的一方不能以助长另外邪恶的一方为条件。因为正义并未参与战斗,所以无论结果如何,在过程中默不作声的代表正义的人一定会受到伤害。所以不如不出手。”
“萧俨你才是最邪恶的人!”
萧俨想了想艺珊的话,还是说:“你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