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旆在沉重的疲惫中醒来,光线忙不迭地射进他刚裂开一条缝的眼睛。他躺着,摸了摸床单和被子,模糊地看了一眼天花板,知道自己在医院。该死……喉咙里下意识地发出了低沉的宣泄。他提上手按在额头上挡了挡有些强烈的阳光,开始回想自己出事的过程。
当时车应该已经停好,想吐却没等吐出来就昏睡过去了,然后就在医院。他没想到对方会因为生意谈不成而下毒害他的重手。从逻辑上讲,主谋即使不是陪他吃饭的那几位生意人,差不多也会是他们的幕后操纵者,如果存在那么个人的话。而真正执行了任务的杀手现在还无法确定是谁,餐馆里任何与他接触过的人都有机会对他下手,他当时的确是太放松警惕了。事情必然要追查,可是贸然去找证据被他们发现他竟还没死,处境会更加危险。
必须想个万全之策一锅端,证据、控告、警方、经济瘫痪,必须配合得紧凑,要天衣无缝才行。他躺着想了一个小时后,感到身体麻了,于是坐起来换衣服。房间里虽然有两张床位,不过目前只有他一个住在这里再在没有别人。他麻利地换好牛仔裤、黑衫、西装,穿戴完毕。似乎少了点东西。法西斯!没有和衣服放在一起。
他按铃叫来了护士,“请问一下我来时脖子上的挂件放在哪里?”声音充满磁性的活力,醒来以后对人说的第一句话感觉还不错,看来恢复到八九成的体力了。
年轻的小护士看着英气逼人的江旆,满面桃花地说:“哦挂件啊,这位先生您进来的时候衣服不是我帮您整理的,我问一问负责您的护士再答复您好吗?”
“好,麻烦你了。”
“不会。”小护士踩着小碎步含笑春风跑出去。江旆看着她的背影想,一米六都不到吧,不过长得够可爱的。
一分钟后,又进来一位身材胖一点的护士。她边推门边对身旁的小护士说,一副相较之下精明能干的样子,中气十足地说,“我好像记得一起挂在衣架上了啊”。然后就在衣帽架边蹒跚着找了找。“喝,果然还在这儿。”
“有?”江旆问。
“有。在隔板后面。为了防盗故意放在了隐蔽一点的位置。”胖护士伏在墙上有些吃力地拿下处于病床盲区的挂件,然后蹦了蹦调整到正常一点的站姿。
江旆走过去从护士手上拿起挂件,“谢谢,我刚才没看到”,然后把挂件套在脖子上。
小护士看见坠子垂到江旆隐隐的胸肌上,十分性感的样子,不由得夸赞了一句,“真是好看啊”。
作为回报,江旆向前倾了倾身体,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很大气地笑了一个,对小护士说:“我想办一下出院的手续。”根据经验,凡是用喜悦的眼光看过他的人,他用这招是最省力的。
小护士抱着根本只夹了几页纸的文件夹,卖萌地摇摇原本就站得很稳的身体,点点头说“好,那就跟我去服务台,我去叫医生”。
江旆在服务台边从裤袋子里摸出一张信用卡准备付款,工作人员说这个已经付过了。江旆拿起单子认真地看了一下,然后问救他的是什么人。由于那天值班的人换到了夜班,所以这位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服务台小姐对此事一无所知。江旆也没有过多追究。除了手上拿的这张以外,医院还给他一张血液检查的化验单,说是送他进来的人特意要求的。江旆扫了一眼,只看懂了砷中毒之类的内容,不过已经足够。“另外还有一张,压在下面差点忘了,尿检的,差不多的结果。”江旆点点头。
“还有,医生嘱咐说你胃不太好,以后别喝刺激的东西,比如咖啡。你经常喝的吧?”
江旆抬起头不小心对上服务台小姐的眼睛,像小学生受班主任训斥一样。
“差不多就是这样。”她翻了翻笔记,补充道:“你的车在最近的被交警拖走了,自己去他们那边找……”她舒了一口气,“再没有了。”
“谢谢。我可以走了吗?”
服务台小姐点点头。
“好。”江旆带着医院送给他的一大堆纸,潇洒地走出大门。尽管前一分钟已经被告知车在交警那边,他还是习惯性的会在走出门的一瞬间去摸口袋里的车钥匙。但是这次,触感告诉他好像摸到了一包干瘪的纸巾。他就那么直白地在人家大门口发出疑似受了恶心的反射性质问:“该死!什么东西?”
他把东西掏出来,一个豆腐干样的塑料壳里有张纸巾,还是用过的,因为他看见了上面干起来的血。他心里一紧,皱了皱眉眉头,默不作声地把东西塞到西装胸前内壁的隐形口袋里。
他找回自己的车,静悄悄地回了自己的住所。家里很空旷,关门、换鞋的声音都会引起回声。江旆很少有全身心沉下来的时候,就算在公司的下属面前他也总是表现得不像个老板,嘻嘻哈哈地在调侃的氛围内布置工作,开会也像朋友聚会,褒奖讽刺滑稽露骨。总之,在遇见过他的人眼里,他就是个随时随刻肝阳上亢、颅内充血的人,浑身上下散发出精力过剩的征兆,而且看起来无论做什么事都只出了一份力,就是用他过剩的那份。他很容易兴奋,而且会长时期地维持在兴奋的状态,这是常人难以做到的,却成为他的习惯。
但是看见那块方形的纸巾,江旆遁入久违的沉静。他在沙发上坐下,从怀里掏出那个连同外壳都被压扁的纸巾,连同从医院带回来的一沓纸轻飘飘的扔在矮几上。有几种猜想,思绪有点乱。他站起来,去了吧台。在那里忙了一阵,磨咖啡粉,煮上新鲜的咖啡。重新坐回沙发。幽蓝飘渺的火上,圆形容器里咖啡开始冒泡,冒到最上面然后破掉,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他时而凝视火苗,时而看看瓶子里的咖啡豆,时而将思绪搅浑在咖啡里,最后摇摇头,太难了。
这是他的血,他可以确定。既然那位送他进医院的江湖救急者要求医院另外详细做血检报告出来,那么显然对方对他的血液情况十分关心。所以,之前必定会为此做准备,比如急救的时候就有心地保留了他流出的脏血。嗯,是个细心的人。说不定还是专业的。绝对不是医院的医生干的,手术室是不会这样的,这一点很明确,他们不用这样的纸巾,而且不会以这么不官方的方式一声不吭地直接将东西塞进他的衣兜里。他脑中大致成像模拟了一下他晕过去以后的可能出现的场景,这种状况是最符合逻辑的。然后江旆从那一大堆报告中拣出签者“秋森”的那张。很好,留了电话。
江旆按照那几个如同电脑里某种字体设计出来写的阿拉伯数字打了过去。他紧张地等待着嘟声,却始终没有人接。他耐着心又打了一次,还是无人接听。可能在忙吧。他闭了闭眼睛,干涩得有点疼,但精神上却丝毫没有需要休息的意思。
起身去倒火候差不多了的咖啡。他没有去拿平时常用的小型杯,而是冲出了一个存放很久的大马克。滚烫的咖啡从壶里流入杯中。不过他想起医生的嘱咐,倒了半杯就停手了。他踱回原来坐着的位置,重新拿起那张表。所有的信息都是以消瘦但遒劲的笔锋写的,下笔的人是练了多年书法的老手,而那个“秋森”的签名就比较清秀,还有那串成套的阿拉伯数字也不是同一种味道。是两个人写的,他判断。
他端起咖啡喝下一点,喉间和肠胃就有种灼热的感觉。天气果然转热了,稍稍碰点温度高饮料的就会冒汗。他将他昏迷状态里可能出现的情况再次模拟了一遍,这次,加上了一个面相模糊的男人的身影,而原先的那位“对方”被定位为女人。这样,就更加接近了一点。
但是血是从哪里来的呢?他想不出身体哪里出过血。照道理说,洗胃的过程中本就有内容物分析,没有必要再多做一次血液检查,那为什么对方还要坚持让医院出一份血液检查呢?是为了……告诉自己……什么?思绪停留在这里忽然不通了。此时咖啡已经变温,他压进一大口。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咖啡入胃的那一刻背上沁出汗来。
热感加剧了思路的不通顺。他有些烦地将手指戳进头发里。此时江旆的发型中长,有柔软的波浪,是花了很多心思很多钱才做起来的。平时的话,每天早上专门会留一个小时打理它们,不过头发们要是知道某天自己也会被主人亲自不待见,估计会收敛一点不那么成天张牙舞爪的狂傲成性。他的手在头发上摩挲着,摸到指尖有陌生而不协调的触感。好像是很厚的头屑。头发都这么脏了么。
江旆收拾了一下桌上的东西,洗掉咖啡杯,去卫生间洗了个澡,重点在于洗头。
他穿着灰色的浴袍出来,走去客厅一路用白色的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他把毛巾搭在头上,翻出电视柜下面的吹风机,插上电源。毛巾从头上掉下来。头顶某处一凉。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毛巾,却发现了毛巾上有血迹。他往自己头上检查性地搜索着摸,黏黏的有刚流出来还没有凝固的血迹,在发间别的地方摸还到了痂一样的东西。他不敢再去把它剥落,怕弄出血破伤风。
头上?我头部受伤过?不对,没有发生过车祸。否则去取车的时候没有那么顺利。当时治安听说他是来取车的,就像签收快递那样随意地让他走了。医院也没有动过头上的手术。何况痂很小,像是某时自己不小心挠破的一样,抓狂的时候倒是天天有,不过他记不清自己最近有没有凶狠地挠过头以致有轻微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