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甲人离开后,匈奴人推拽着把我赶到客栈后的马棚,借着马棚上被风吹得摇曳欲息的一盏昏黄灯火,我隐约看到马棚里或站或睡挤满了人,匈奴人随便挑了间靠后的棚子把我与这些人关在了一起。
黑漆漆的马棚里谁也看不清他人的面容,膝盖被摔疼的地方仍在隐隐做痛,我想找个地方坐下,可刚迈开步子就听到嗷的一声惨呼,只觉脚下似乎是踩着了别人的手,“对不起!”我急忙把脚收回不敢动作,生怕一不小心又伤到了别人。
“过来这儿吧。”
在我茫然不安时,黑暗中响起了一个少年的声音,一阵干草上稀稀疏疏的挪动声后便觉自己冰冷的手腕被一只温暖的大手轻柔握住,他牵引着我向前走,我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未到三步便又听他道:“好了,坐下吧。”我用手摸索着缓慢蹲下身坐了下来,待我坐好后那握着我的手这才松开,“谢谢!”我的心里满是感激,很想要看看他的面容,不知这个善良的好人是一副怎样的面容,可是除了个黑色的轮廊我什么也看不清。
“我叫穆凡,你呢?”他柔声问道。
“我叫尧煦。”
“你也是被他们抓来的吧?”
“嗯。”我轻微地点点头,他没有回话,又是一阵稀疏的挪动声后只觉他躺下身子许久都未出声,似乎是睡了去,我没有去打扰,只是跟着也在他的身旁躺下,静静看着前面那团黑乎乎的影子,猜想着这个少年的样子和我们的将来,可还未来得及多想却迷迷糊糊地睡了去。
夜里大雪仍旧下个不停衣着单薄的我只觉冷得厉害,不觉地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希望这样能暖和些,但牙齿仍旧不停地剧烈打颤,马棚里湿冷大家全都挤在了一起相互取暖,但棚子不挡风,大风呼啸夹着冰冷的雪花吹过时冷得人直打哆嗦。
“很冷是么?”身旁本应熟睡了的穆凡突然问道,我冷得无法回答只是一直不停地打着抖,“我抱着你吧,这样会暖和些。”穆凡见我久久没有回应便又说道,我想要躲避,但他已伸手将我紧抱在了怀里。他的怀里很暖,让我不舍拒绝,隔着薄薄的棉衣我能听到他心脏强而有力的跳动声,那扑扑声响像是来自遥远的深山里,突然我想起了父亲,想起了夕阳老树下那拿着摇鼓同我玩闹的父亲,娘亲在屋旁看着我们开心的笑着,这一切的感觉是那样真实,我新奇地望着父亲拿在手里发着咚咚声响的小鼓,追逐着,仰望着,可昏黄的日光却使我看不清父亲的面容,是啊,父亲的面容是什么样的呢?越是使劲地去回想却发现越是想不起来...只觉眼皮越来越沉重,我迷迷糊糊地不知何时便又睡着了。
大雪下了三天三夜仍旧未停,马棚里又阴又冷更没有食物,渴了只能用体温融化围栏上的冰雪饮用,拥挤的小马棚里开始有人或冻死或饿死的相继死去,他们被匈奴人发现并抬了出去,那冻得发紫的尸体也不知道会被抬去何处,棚子里逐渐变得松动,越是松动就越是寒冷,我和穆凡缩在一个相对背风的角落里互相抱着对方相互取暖,相互照顾,相互鼓舞。我们渐渐的从陌生变得熟悉,在相互的谈话中我得知穆凡比我大七岁,于是我便唤他做哥哥,他很是开心,并哈哈笑地拍着胸脯对我说,他一定会保护我一辈子,我只是微笑着望着他,胡思乱想着:不知我们的这一被子能有多长呢?
终于,在第四天入夜前匈奴人提着两桶吃剩冰冷的粮食如同喂猪狗般拋撒进棚子里,因为食物不够,我们只好如同兽类般相互争食,穆凡哥哥也去参与了争食,就当我欲要参加争夺时却发现,自己所在的这棚子几乎全是男生,男生打斗凶狠,女生与男生在力气上本就相差悬殊,更别说我们两三个已饿得手脚发软的女生,因此即使饥饿我们也只好望而却步,看着那些个争到食物的男生狼吞虎咽的吃着自己手里的冰冷饭菜,我的肚子更是咕咕地叫个不停,那怕只有一片菜叶也好啊,我咽着口水看着那吃的正香的几人。
“煦儿!”正在我望得出神之时忽听身后有人唤自己的名字,我立刻回过头去,看到个眼角青紫,嘴里塞得鼓鼓的还嚼着没咽完馒头的少年,他双手紧紧环抱着护住胸口,裤履单薄,但身上却穿着件已破烂不堪有些宽大的旧棉袄,“穆凡哥哥!?”一看这打扮我便知道是穆帆哥哥,我惊讶地看着仍是开心笑着的他,急忙站起身扶他坐下“疼不疼?煦儿给你呼呼。”我紧皱着眉,担心地看着那已经肿起的伤不知该如何是好,想起娘亲受伤时我也曾给娘亲呼呼,很快娘亲便说不疼了,正也想给穆凡哥哥呼呼,却听他道:“没事儿没事儿,一点小伤而已。”他捏了捏我的脸,笑容是那样灿烂,“穆凡哥哥抢到吃的了吧?”看着他开心嚼着嘴里馒头的样子,我的心里却莫名地有些失落,这失落不只是因为想起穆帆哥哥曾说要保护我一辈子的誓言,亦是因为自己不够强,不够勇敢抢不着实物而失落。我低垂着头,昨天的那句誓言不停在脑海中回响,或许是被看穿了心事,忽听穆凡哥哥道:“煦儿今天可有馒头吃哦!”说着就从那不合身的破旧棉袄里拿出两个吃剩一半的馒头塞进我的手里,我受宠若惊地看着手里那两个又冻又硬的白馒头,心中更觉羞愧。原来穆帆哥哥怀里一直护着的,就是这两个刚抢来的白馒头!
“只要哥哥有吃的,怎会少了妹妹的?这馒头啊是哥哥刚刚抢回来的,快吃吧。”说着,穆帆哥哥又将身上的旧棉袄脱下披在了我的身上,我看到穆凡哥哥的脸上洋溢着骄傲和满足,心里是难以言喻的感动,虽然穆帆哥哥不说,但我知道,在他心里能保护妹妹就是最大的快乐,即使现下是寒冬时节,我却觉得仿佛被阳光普照进了心房,心里倍感温暖。
或许是前日饿死的人太多,往后的几日里匈奴人在入夜前都会给我们提来小半桶残羹冷炙,因此,好些人因为争抢食物被对方失手打残或打死,但最可气又可恨的是那些在马棚外围观我们自相残杀匈奴人,而在那群匈奴人中我看到了那夜和银甲人起冲突的家伙,他看着我们猖狂的大笑着,他不担心我们全部死去,因为他可以再捉,他更不怜惜我们的生命,因为在他视我们如蝼蚁,而那看着我们自相残杀的神情更似是在观看野兽搏斗,令人看着真是面目可憎!马棚里的人因此又少了许多。我不会打架,但若穆凡哥哥遇到对手我便会帮助穆凡哥哥偷袭敌方,虽然会受伤,虽然抢得的食物并不多,但只要能和穆凡哥哥在一起,即便是身处地狱我也觉得快乐,因为不知从何时起,穆凡哥哥已成为了我勇敢活下去的动力。
十几天后大雪停了,天还未明我们便如牛羊般被哄赶出棚子,我们像囚犯般手被粗重的麻绳紧紧捆绑串连在一起,如同将被贩卖的牲畜般驱赶着离开了村子。我们穿行在重重雪山间,我不知道我们身处何处,更不知我们将会被带往何方,途中不断地有人死去,他们被我们遗弃在那洁白冰冷的雪地上。就在我们行走了七天即将行出雪山时,我们遭遇了雪崩,白雪铺天盖地朝我们袭来,将近一半的人都被埋在了白雪下,那里成为了他们栖息的坟墓,而我和穆凡哥哥得以侥幸避过幸免于难,我第一次觉得那纯净的白雪既然也如此可怖。
穿越过雪山在荒山野岭里又走了四天后,我们来到了一个满是黄色沙土的地方,这儿不下雪,烈日烘晒在我们的身上,黄色的沙海无边无际,驼铃声声,不时会看到成群结队服侍怪异的人,骑着一种长相奇丑驼着背的大马匹,我看着只觉即稀奇又古怪,便问穆凡哥哥那驼背的大马叫什么,穆凡哥哥煞有其事地告诉我,那叫驼马!虽然他的表情真诚,但闻言我还是有些半信半疑,随后我们又讨论起了那些个服饰怪异的人,可不一会穆凡哥哥那爽朗的大笑声就为我们招惹来了一顿鞭子。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驼背的大马当地人称其为骆驼。
我们在漫漫黄沙中又走了两天,烈日炙烤着大地上的生命,匈奴人也不再给我们发放干粮,更不会将宝贵的水分于我们,于是开始有人出现口吐白沫和昏厥的现象,倒下的人匈奴人自然不会管,但也不让我们理会,倔强仗义的穆凡哥哥为此没少挨鞭子,而那些昏死过去的人,他们依旧如同不要了的东西般被随意丢弃,而我们苟延残喘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