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沥沥地飘落下来。起初是悄悄地，战战兢兢地下着，后来却越来越密。雨轻巧地落在窗框上，婉转在窗玻璃上，蔓延在窗棂上，泼撒出一幅淡雅的水墨画。

袁素睡眼惺忪地拉开厚实的窗帘，瞟了一眼窗外阴沉沉的天气，复又埋入绵软的床里。

“素素！起床啦！”房门被轻巧地推开，有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房间。许青菱拿着锅铲，一手插着腰，走向还蜷缩在床上的袁素，不满地用铲柄敲了敲她露出来的脚踝。

“唔……好不容易放个假，第一天就下雨。老天爷这么不给面子的话，我宁愿窝在床上当蛀虫……”袁素半眯着眼，耍赖似的踹了踹直捣她脚心的长柄。

“也好。”许青菱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到厨房端来一碗小米粥，坐在床沿边，拍了拍袁素的肩膀，道：“那好歹也把早饭先吃了吧。”

袁素探出脑袋，一脸感激涕零地看向许青菱，就差来个熊抱。她接过粥拿精致的小瓷匙舀起一勺，入口是糯米的清香和小米丰盈的口感。

“青菱！你对我真好！唔……好感动啊……”袁素泪眼汪汪的样子，“你看你，供我睡供我穿，大清早的还要为我煲粥，真是麻烦你了……”

许青菱一时无法接受袁素突如其来的撒娇样，对即将抚上自己面颊的光溜溜的手臂退避三舍。

“不过三天而已，素素你要不要那么夸张……”

真的只是三天，元旦假期。学校却不允许留宿。无家可归的袁素拖着行李箱在路边踢石子的时候，被路过的许青菱捡回了家。

许青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带她回家，只是在看见那个单薄的背影时，突然就叫住了她。虽然是名义上的好朋友，可她心里清楚，有些东西已经在无形中转变了。

“诺，这是我家的钥匙……以后要是没地方去，就来我这儿吧……反正一个人住着也挺无聊的。”许青菱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一串钥匙递给袁素。

“青菱……”见她又表现出的感恩戴德，许青菱毫不犹豫地冷下脸。

“Stop！”许青菱想了想提议道，“这样吧……如果你觉得实在过意不去，作为交换，你告诉我这次元旦文艺汇演的情况……也就不算你欠我什么了。”

“况且，我们不是朋友吗？”她还是补上了那么一句。像是在提醒自己什么。

演出是昨天下午在剧场上演的。许青菱有些私事要处理，也就没去。其实她是盼了许久的苏艺潇的表演，却让一通电话生生断了这个念头。

袁素伸了伸懒腰，张开细长的手臂，打了个哈欠，才徐徐地说：“我昨天都累了一天了。下午去采购道具，中午连饭都没吃就赶去化妆，候场两个小时才轮到我们。真不知道文艺议员什么手气，居然抽到了压轴的签。这会儿我可先得好好休息休息。”

“喂！”许青菱不禁气结。随手抓起一个抱枕就向那个准备钻进羽绒被的脑袋砸去。

袁素揉了揉头，嘀咕道：“有你这样对待冠军的吗？”

……

“冠军?！”

“嗯，好像是的呢。一等奖里的第一名啊～”袁素看到许青菱诧异的表情，心满意足地打算埋头继续睡。许青菱一把扯住被角，并没有让她如意的打算。

“那……我们班呢？”其实是想问苏艺潇的情况。

“……你们班，这次发挥得不太好……你知道的……苏艺潇他……”袁素没再继续往下说，讪讪地笑了笑。这个名字于她是敏感的。唇角的温度似乎一直都在。她知道那天他的吻很深，却也很苦。

“唔……我知道了……”许青菱黯然。

“青菱，我知道你很希望苏艺潇这次能好好发挥，这毕竟是我们最后一次参演的机会了。关系到你们整个班的荣誉。其实他已经尽力了……你和他朝夕相处，应该再清楚不过了，他现在的状态……”袁素有些局促地扯了扯嘴角，纤细的手一刻不停地抠着起毛的绒毯。她顿了顿，脸上的笑容忽然明朗起来。

“不过没关系，我记得托别人录过视频的。如果你真要看的话，我可以去向他要。”

录像里那四个风华正茂的少年，穿着统一的白衬衫，黑色的西装外套，在脖颈处系了个领结，使得庄重的打扮中透露出些许活力。高二（4）班是第一个上场的节目，袁素那时候还在化妆，并没有看到现场的状况。于是她拿了只苹果，抱着抱枕斜倚在床栏边上，和许青菱一起看起来。

虽然相机的像素不高，但投放到电脑上还是可以看得清晰。眼角的线条被眼线笔勾起，平添了一份妖媚，化过妆的苏艺潇几乎可以用美丽这个词来形容。粉底遮盖住他多日来浓重的黑眼圈，打过腮红的脸也让他有了一丝生气。即便如此，袁素还是看出了他眼里的疲惫。

舞台上的他很耀眼，如果不仔细观察几乎发觉不了他的笑容极其勉强。虽然舞步有些不平稳整体的协调度也下降了很多，但从视频里传出的欢呼声还是络绎不绝，虽然大多是令人烦躁的女高音。

袁素偏过头，看着一旁看得聚精会神的许青菱，突发奇想地问道：“青菱，你昨天到底干嘛去了？”

许青菱并没有回头，袁素却细心地发现她的目光偏离了电脑。许久才吐出一句：“我去看望苏姨了。”

“自从五年前遇见他们，我的世界里就多了两份爱。他们在我的生命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就像是相见恨晚的朋友。苏姨于我不只有长辈的训导，更多的是朋友般的沟通……

“半年前，我爸去世了……是苏姨一直在照顾我，在我以为我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

“苏姨知道我最爱吃天津麻花，我知道苏姨最挑剔绿豆糕的口感。苏姨知道我热衷于韩剧的梦幻泡沫，我知道苏姨钟情于抗战的血泪。苏姨知道我精通古筝的乐律，我知道苏姨迷恋戏曲的唱腔。苏姨知道我沉迷论文的严谨，我知道苏姨偏爱古诗的韵味……这些在你听来整齐的排比句，是我曾经对着镜子演练过无数遍想要告诉苏姨的话……可是……

“素素你知道么？是苏姨给了我从未享受过的母爱，是她让我体会了亲情的温暖……可如今，这一切，都消失了……像昙花一现，还没来得及欣赏就瞬间凋零，徒留一室馨香……怎么回味?”

语气里的哀痛突然让袁素觉得，似乎从一开始她就是个外人。她从未试图接近苏艺潇，去关注他的生活。不像许青菱，与苏家都有了亲缘般的纽带。

袁素的心像染了一层薄雾，蒙蒙地泛着湿气。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抚上许青菱的肩头。

“我知道……虽然我并不能深刻地感受，却能体会维系在你们之间的爱……”

许青菱对上袁素泛着泪光的双眸，只勉强地一笑，便别过了头。

一阵急促的铃声打破了悲伤的氛围。许青菱掏出手机，刻意回避袁素疑惑的目光，揉了揉泛红的眼，向客厅走去。

“喂……”许青菱接起电话，边反手将房门带上，回头的时候别有深意地看了袁素一眼。

“是这样的……”许青菱的声音隔着门板，听不真切。袁素并不打算探听许青菱小心保护着的秘密。她关了电脑，扭过头，心里隐约传递出的不安让她晃了神。她不知道他们的故事到底从何开始，又将归往何处。

窗外的雨下得猖狂起来风带着嘶哑的吼叫将雨投射到窗户上。入冬的天本该是极其干燥的。脚踝处的肌肤起了一层薄薄的皮屑。2013年的第一天却连空气都变得潮湿起来。

冬日的雨季猝不及防地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