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色的杯子里荡漾着褐色的液体，丰盈的牛奶泡沫漂浮于上，简单的银色小勺略微晃动，泡沫便向两边晕开，既而又围向勺柄慢慢堆积。

许青菱就这样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杯子里的咖啡，心也逐渐变得温存。只可惜，一抬头就看见对面那张面色肃穆的脸，从刚才坐下来到现在一直没有出声，只是盯着自己，再好的心情也被消耗殆尽。

“我说，陆大医生，你这样严肃地坐在我对面又一句话都不说，那干嘛把我从医院拖出来？”许青菱耐着性子看着面前沉默的人。

袁素前脚刚走，陆川后脚就来到了病房，却见到空了的病床和呆看着他的许青菱。他扫了一眼病房，直视着许青菱问道：“袁素去哪儿了？”许青菱却只是收回视线，低下头盯着自己握在一起的手不作答。陆川上前一步，拉起许青菱就往外走。许青菱被吓到了，试图挣开他的束缚。可是这个人的力气似乎比苏艺潇还要大，挣得她的手隐隐作痛。这是她第二次被人强行握住手腕了，因为袁素。

一路上有很多人会跟陆川打招呼，他都一一回应，带着礼貌的微笑，手上的劲道却丝毫没有放松。也有人用疑惑的目光看着陆川身后的许青菱，最终却都报以了然的笑。许青菱不好意思对着一个高人气的医生在医院里大吼大叫，于是半拖半拽地被他拉到这家咖啡馆。

他倒是颇为绅士地替她拉开椅子请她入座，并自说自话地点了一杯卡布奇诺给她，就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许青菱知道陆川要问自己什么，便打算好了要低着头，等他问起否认说不知道就好了。但天不遂人愿或者……谁知道这个医生那么有耐心可以这样一直看着自己不说话，好像有一辈子的时间跟她耗。她也只好投降。

陆川对着面前终于抬头看他的人露出一丝浅笑，跟人周旋在他们最容易被击倒的时候给他们致命一击，这招陆川最会了。

“咳咳。”打一下官腔是免不了的，“许小姐，那么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袁素，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许青菱偏过头去打量起室内的装潢，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

“哦，呵呵。怎么，您认为我这么好骗？你要是不知道早就担心死了，怎么会像现在这样悠然地坐在这儿。”陆川把手叠交在胸前，顺势向后一倒，靠在藤椅背上，看着四处乱看的许青菱，略带讽刺地吐出这么一句话。

许青菱把视线重新放回面前这个眉眼熟悉的男子身上。

下午的阳光并不刺眼，他们恰好坐在窗边，斜斜的光线落在陆川身上，他就像被阳光包裹着一般，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黯然失色。温润的眼眶像是噙着泪一般在阳光下折射出些许光晕。嘴角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一身宽松的T恤外套了一件薄薄的毛线外套，整个人给人一种闲适但不散漫的感觉。跟苏艺潇的冷冽不同，这个男子就像是温暖的发源地，不自觉地想要让人接近。就像是……像是微笑的何子齐。

许青菱突然面露难色：“陆医生，就算我告诉你素素去了哪儿你也已经追不上她了啊，又何苦为难我。”

“我并不是针对你，只是以袁素的身体状况，目前最好就是让她静养。如果她只是去散散步我并不反对，但是你们作为朋友的也要保证她的行踪。”陆川顿了顿，调整了一下坐姿，继续道：“蔡院长把袁素的情况大致跟我说过了，袁素的父母不在身边，你们作为朋友的应该要互相扶持才是，但也不能由着她的性子乱来。医者父母心。她要是出了事，我们都不会好过。我想你要明白这一点……”

“如果说陆医生是来说教的，那么恕我不奉陪。素素的个性极倔，不是你能想象的，从小便是这般，除了子齐哥的话她谁的话都不会听。所以你不用对我浪费口舌，还不如省着点把这些话亲自讲给素素听。”许青菱打断陆川滔滔不绝的讲演，作势就要离开。

“那么我就说最后一句话：不要伤害袁素。”

许青菱回过头看到陆川意味不明的笑，不由地踉跄了一下，掩饰似的稳了稳身形，径自走了出去，没再回头。

陆川回过头望着姣好的阳光，露出一个失望的表情。端过许青菱没喝完的咖啡，像是在考虑要不要浪费，转而却从衣袋里掏出一些钱压在杯子底下，起身离开了。

店门上的风铃晃了晃，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有人到来也有人离去。

从袁素被送进急救室开始，苏艺潇就没有消停过一刻。他不知道这样的担心是哪来的，甚至见到匆匆赶来的许青菱连责备的话都没说一句，只是埋着头继续来回走动，仿佛这样才能让他静下心来。许青菱见苏艺潇这样烦躁便也乖乖地一句话都不说，不管怎样错都会在她身上，她何必自找麻烦。

似乎从和袁素重逢开始，许青菱的生活就发生了变动。眼前的苏艺潇为了一个认识不过半月的人那样担忧，甚至没有看自己一眼，她心底涌上来的深深的失望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遇见他的那个夏天，十三岁。

许青菱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单纯女孩儿，虽然没有妈妈但跟爸爸在一起的日子也让她很满足。爸爸经常会带她去外面走走，爬爬山，逛逛街，也就是在那时，在某个路口遇见了苏艺潇，那个穿着白衬衫干净的男孩儿。把她当妹妹似的宠溺和保护，他就像她的另一个天空。

爸爸死的那一天，许青菱几乎瘫倒在停尸房。僵硬的身体被裹在白布下，在医生揭开布的时候许青菱几乎不敢相信，那个面色泛青，没有一丝生气的人是她最依赖的父亲。这一次他没有再睁开眼，带着宠溺的目光轻柔地捏捏青菱的脸。他只是睡着了，闭着眼很安详的样子。

青菱是被苏艺潇扶着走出停尸房的。在身后的门被关上的那一刻，许青菱终于支撑不住，倒在苏艺潇的怀里，连哭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只是一个劲儿地哆嗦。她唯一记得那天的自己只会说着：“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她唯一能感受到的是被拥抱着的温暖，以及苏艺潇的那一句话，我在。那是一句温存的承诺，一种比漫长岁月更加坚不可摧的信仰，并且让她一直相信到现在。

袁素从急救室里被推了出来，许青菱看见苏艺潇急切地上前，眼里有掩饰不住的担心。

她以为他们的相遇是上天的安排，她以为他们的相知会让他们一直不离不弃，她以为他们的相恋最后总会来临。直到袁素的出现，告诉她，也许，那都只是她一个人的幻想了。就像当初她夺走了子齐哥那样，袁素是来夺走她最后的依靠的吧……

看着苏艺潇松了一口气，而后朝自己看过来，虽然一脸无奈，许青菱的嘴角还是不由地扬起来。我知道你还是不忍心责备我，那么我也不会让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