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边疆的第三天即8月26号,就是我们新生正式报到的时间。不过此时宿舍还只来了我一个人。那天我睡得比较迟,等我刷完牙洗完脸走出宿舍时,发现宿舍门前那个篮球场及学校大门那条主干道上已经熙熙攘攘的是学生了。我走过去,那里每个学院每个专业都摆着几张桌子,大二的学长那里正襟危坐,“热情地”迎接他们的小学弟小学妹。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发现很多学生是他们父母带过来的。有些比较有钱的父母脖子上挂着个超高级的单反照相机,想把儿女“美丽的”大学风景拍下来,带回去给同事朋友看,然后自豪地说,你看,我儿子这学校风景多美,你们儿女也应该努力努力考上这个大学去!可是,他们看着这个除了个教学主楼之外就没有什么东西的大学后,摇了摇头,没动过照相机,匪夷所思地看着这所在边疆被称作“一本”的仅次于边疆大学的大学。我看了表示十分理解,如果是我,看到这样的学校,我会把照相机都砸掉,然后牵着我孩子的手,说:“走,咱回去,不读了!”
有些家长真的牵着孩子的手就走了,有些新生转了转、然后也摇摇头走了。我看到的不是新生报到时常有的那种喜悦、欢乐、兴奋的表情,而是郁闷、沮丧、抱怨、愁眉苦脸……好像所有人都是刚刚和男(女)朋友分手后过来的。整个校园仿佛就是一座墓地,大家都是来扫墓的,不是来报到的。真的,站在人群中,我感到无比压抑——情绪会传染,不,不是传染了我,而是加上了我同样对这所大学失望的情绪。
不过学校不是个笨蛋,他们知道自己的很多生源是骗来甚至强迫来的,所以会像希特勒那样极度对这个破学校进行美化——主干道旁醒目位置的大幅海报讲述着这个学校有多少教授,有多少享受着国务院津贴,有多少在哪哪发表了多少篇论文,有谁谁谁是哪哪哪的骨干……我当时真想一脚把那海报一脚踹倒,看他们还好不好意思摆在这!不仅海报,学校还动用了校园广播,上面开头是这样说的:“尊敬的08级新生们,我们欢欣你们来报。从你们踏入这个无比美丽的校园开始,你们就荣幸地成为了AB师范大学的一员了,从此它将伴你度过四个美好的春夏秋冬!同学们,大学是人生最丽的时光,他是你们成才的基地,而AB师范大学将会成为你们梦开始的地方,在这里,你将学到许多其他学校无法学到的东西、认识其他学校无法认识的人。我们学校是自治区重点综合性学校,专业门类齐全,有三十年漫长的建校史——它在三十年前借着祖国改革的春风,在党中央、国务院、自治区机构和各界关心AB师范大学发展、建设的人士的支持下建立起来的。一代代师大人经过艰苦奋斗、战胜种种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终于使这所大学屹立在祖国的大西北,为西部边疆,为各族人民培养了一大批杰出的人才……我们学校(包括CD校区)有十三个学院、三十四个专业,我们秉成……”
我当时真想找块石头,把挂在树上的那个喇叭砸下来。除了恶心的海报和广播,这所大学还拿出了他们的杀手锏——那些道貌岸然、花言巧语、表里不一的学长们——他们对那些初出家门的新生把学校说得天花烂缀,说什么学校小一点好,这样找到对象的机率大;学校小,上课、吃饭方便,走一会就到了,不要像其他学校那样还要骑单车甚至坐校车;学校破、烂,这样大家就不会玩物丧志,反而会激起改变命运的斗志……然后领着那些被说得心花怒放的小学弟小学妹去找他们宿舍。
我心想:你们这些人渣啊,你们这样出卖良心到底是为了谁啊?你们把这个狗屎学校描述得跟天堂一样,那你们怎么现在看起来一个个跟抽了鸦片一样的?而且眼神特别猥琐,尤其是看到长得稍微有姿色的小学妹的时候,看样子就想扑上去把人家给吃了……
我一个个地鄙视,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我“妈的”叫了一声:原来是我那个老乡,他叼着根烟,站在那,“热情”地回答着一个小学妹的问题。他好像也看到了我,叫了我一声。我极不情愿地走过去。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他那个文学院中文系报名点,我才发现柳才德也在!他就在我那老乡旁边,正在用笔记着什么,我刚才没看到他,可能是因为他今天穿了件干净得发亮的白衬衫和用定型水定了个“超帅”的大型。我跟他打了个招呼,他朝我微微一笑,然后继续忙去了。我不想看到我老乡那里一直忽悠人家纯洁的小妹妹,也不想他一直这样恶心我,于是说我饿了要去吃早餐先走了。于是我就走了,走出校门才大出一口气,有种刚从集中营被解放出来的感觉。
郁闷的是,这里的饭店卖的东西口味真是和福建差距太大了,我绕了好几条街都没有找到适合我口味的。这里的都是什么牛肉面啊,什么凉皮啊,什么拌面啊,什么米粉啊,什么肉夹馍啊……反正我一看到就感到反胃,心想这东西也能吃啊,边疆人真是重口味!其实在街上还能看到更重口味的——一个维吾尔人在弄着一大锅的抓饭,里面的油黄黄的,有羊肉、红萝卜;还有就是把一大块羊肉剁成一小块,串在一起,在烤肉架上烤。我虽然还未到边疆之前就知道边疆抓饭和羊肉串闻名国内外,可一大早看到这些油腻腻的东西还是觉得有些恶心。最后我看实在找不到像我们那的烂粉、牛肉汤、猪肉汤、瘦肉粥、面条之类的,就干脆不吃了,往学校走回去,我想,也许我会饿死在这个鸟地方。其实我也挺后悔,觉得在选择大学时没有考虑得这么充分——这里的气候、饮食、风俗习惯与老家福建实在是差距太大了!我往往有种进入到了另外一个国家的错觉。
是的,我内心很痛苦,因为我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走回学校,来报到的学生越来越多了,当我走过那条唯一的主干道时,被我那老乡瞅见了,他叫了我一声。我潜意识里不想鸟他,可是行动上却没有这样做——我虽然讨厌他,但总是不好意思拒绝,好像这样做会被人背后说:“这人太差劲了,连老乡都不理不睬!”。
“什么事?”我懒洋洋地问他。
“梦翔啊,”他走过来,拍着我肩膀,态度十分谦卑,“我呢有件事想麻烦你一下,不知道你能不能帮个忙?”
我本能的抗拒,但不好意思拒绝,也不想让人家看我们福建人自己闹内讧,所以“爽快地”说:“什么忙?只要我能帮的都尽量帮!”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宿舍的高智想办一个新手机,你们新生每个人都能办一个那种‘充话费送手机’的业务,他想借你的录取通知书复印件和身份证复印件来办一个……对了,你不用办吧?”
我问他有哪些手机。他说诺基亚、三星、摩托罗拉什么的都有。我说我去看看,如果没有我喜欢的机型,我就让给他办。他看我这么聪明,没有马上答应他,有些不高兴,不过还是不情愿地说好。
来我们学校搞这种业务的有两家,——在国内处于垄断地位——一个是移动,在主干道左侧路边,搭着十来个帐篷,好不壮观;联通比较弱势,只来了一辆小面包车和两三个工作人员,在我们主楼门口的那块空地上。
我一直对移动的印象比较好,因为听别人说移动的信号好,联通喜欢乱扣话费,而且我现在用的正是移动的卡,所以先去移动那边瞧瞧。其实移动不愧是九州通信领域的龙头老大,看他们摆的那气势、工作人员的那套西装、手里摆弄着的高级手机、各式各样花花绿绿的广告,还有开了几部豪华小车,运来了几大箱手机。
我想这移动就是牛逼,这次来搞这个活动一定带来了很高级的手里。所以我从工作人员那拿了张宣传册,一一看着上面的手机,看来看去,看了老半天,才发现最好的就是我现在正在使用的那一款——诺基亚6030!我说妈呀,这移动也太小气了吧,送这么破的手机,档次也不提一提!于是我打消了办手机的念头——觉得是多此一举,倒不如让给老乡同学办,做个顺水人情。
正当我要离开时,主楼门口空地上发生了骂架声。我走过去一看,原来是移动的那个经理和联通的那个经理那里已经扭打在一起了,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我看了觉得好笑:这些商人,真***贪婪,为了多占领一点市场,多赚些钱,什么礼义廉耻都不要!我问了一下旁边的一个人是怎么回事。他说在我们这个校区,每年都是移动占领大部分市场,联通怎么喊破嗓子、甚至挨着宿舍去推销都没用。今年,基本上的同学还是去移动那里办手机,所以联通那经理很不爽,说了几句骂移动的脏话,被移动经理听到了,所以就上去教训他了。我默然地点点头,突然对联通充满同情,觉得他们也挺不容易的,在哪都受移动这个巨无霸打压,如果是我早就受不了了。
随后他们就被拉开了,不过在气势上明显移动占压倒性优势——他们有十几个员工,而联通才三个,打起架来会被打爆掉。正当我同情联通时,他们却收拾东西,发动汽车走了。我望着移动员工们充满胜利的表情和他们那火爆的人气,觉得联通太可怜了——像一直丧家之犬。
我终于明白“商场如战场”这句话了。
我走回我老乡那,看到他又在跟另一位小妹妹海侃,把她逗得心花怒放。我心里感叹道:“这中文系的学生泡妞好像特别有优势诶!”
他见我来了,对那小妹妹说:“咱们等会聊,我老乡来了。”他走过来,满脸堆笑:“梦翔啊,怎么样啊,考虑好没有?”
我大方地说:“老乡,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让给你同学办,反正我现在有手机用。”
他高兴坏了,拍拍我肩膀:“不愧是老乡!”然后叫我到时把复印件给他。
我回宿舍去拿录取通知书和身份证,走到宿舍门口,发现门没锁。我推开进去,靠门的左手边上铺里有个人在铺床垫,他见我进来了,也看着我。我发现他气质、神态、脸型很像我隔壁邻居的一个人,所以虽然是初次见面,居然没有一丝陌生感。他看我却有些生疏。我大方地和他打招呼,问他名字、家在哪、什么时候到的,并从包里拿出带来的红薯干给他吃……我们就这样认识了,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寒暄了几句之后,我说我要去复印东西,先走了,你慢慢收拾。他说好,然后继续摆弄他的床去了。其实到宿舍的不止李国昌一个人,因为我看到他下铺还有他的邻铺甚至我的下铺都放着被子了。不过我没问李国昌,因为我知道他也是刚来,肯定也不知道。只是我见自己和他这么有缘,想搬到他下铺睡的现在被占了搬不了了。不过还好,我和他都在上铺,面对着面。
我把录取通知书和身份证复印好了之后就拿给我那老乡,我那老乡再把它们递给那个叫高智的,并对他说:“嗨,高智,这就是我老乡,帅吧?哈哈。给,去办手机吧。”我看了眼高智,发现他智商还真可能很“高”——脑袋一点点大,眼睛一点点小,颧骨往外突起,脸肥大肥大的……总之就跟个馒头一样。我妈跟我说智商高的人脑袋一般是那种大大的,而这种上小下大的跟馒头一样的一般很蠢。
高智在感激地看着我,对我说:“谢谢!”我说不谢,小事情而已。高智又对我老乡说:“高尚,呆会请你和你老乡吃饭。”我老乡笑咪咪地对他说:“客气客气!”
然后高智就去排队拿号准备办手机了。而我想起了自己还没报名,于是对老乡说我先报名去。
我找到了自己学院的自己专业,看见几个师哥师姐满脸笑意地坐在那忙前忙后。他们很热情,我走过去的那一刻就有两个师哥分别领着两个师妹——也就是我未来的同班同学走了。他们帮她们拉行李箱、扛包,顺便介绍介绍这个学校。一个师哥见我来了,很热情地接待我,问我叫什么名字,是不是经济学专业的,有没行李、要不要帮忙……遇到这么热情的师哥我很高兴,觉得虽然这个学校又小又破,但人好就够了。
报完名,我十分带着崇敬之情十分感激地看着他们。这时那位最热情、给我留下最好印象的、高高瘦瘦的师哥走过来问我:“学弟,你的被子买没有?”我说没有。——我这才想起我这两天是在硬床板上盖着报纸睡的。他继续道:“学弟啊,要不我带你去买吧,又好又便宜!看在你是我的直系学弟,我就辛苦辛苦!”我说好啊,我正不知去哪买呢,不知道哪里的质量好。于是他就带我走了。
我跟着他来到学校附近那个小区——红鑫小区——就是我老乡住的那个。我们上了一栋楼,来到第六层。他敲了下门,门开了,里面是一个大胖子和小瘦子。他们三人耳语了几句后,大胖子叫我过去看被单、被套、枕头,叫我随意挑、喜欢哪种挑哪种。我十分感动,觉得有个师哥真好,做什么事都方便。
我进去那个房间,发现堆满了棉被、被单、被套和枕头。我看了看,有我喜欢的颜色,就是觉得那个棉被着实有点薄,被单也薄薄的,估计铺不满我的那张床。我问他们这种多少钱,还有没有更好的?
那小瘦子眨眨眼,说:“学弟,我们这是质量最好的价格最便宜的!我们学校卖的那个和其他人卖的那个……呵呵,我跟你说,贵又贵死,质量又不好,很多还是黑心棉!看在你是小马的直系学弟,我们只收你成本价299元——原价是350元的!
我心想,我的妈呀!怎么这么贵啊,你这被子里才几两棉,再加上一个破被单和破枕头就要299?抢劫也不是这样抢的!我想对他们说,我再去别处看看,可是觉得这样好像特对不住师哥——他那么热心——于是我还是买了,觉得就算差,其它地方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把被子、枕头抱回宿舍,发现一个人都没有,连李国昌也出去了。我刚把被子扔到床上,电话就响了。我一看是老乡郝高尚的,接上,问他干吗?他说高智请我吃饭,叫我现在过去。我想这高智还挺讲究的,于是走了,觉得自己正好饿,不吃白不吃。
我找到老乡,老乡叫高智饭卡给他,然后带我向食堂走去。我心里郁闷了:就去食堂吃呀?我还以为请我到哪个饭店撮一顿。
不一会就看到那几个破食堂了,老乡指着外面用白瓷砖砌成的那个食堂说:“这是清餐,专用作维吾尔族人等信仰伊斯兰教的人用的,它旁边是文苑餐厅,是我们这个小区吃饭最高级的地方,也是清餐。”又指了指它背面那个用灰瓷砖砌成的说:“这里有三层,三楼是大学生活动中心;二楼是汉餐,信仰伊斯兰教的人是不会到这吃的;一楼也是清餐,面积比较大,俗称大清餐。”
刚来边疆的我根本不理解“清餐”是什么意思,听得云里雾里。我觉得这个地方不也是在九州吗,搞得你那么复杂干嘛,还让不让人活了!而且我最担心的是我因为刚来,不习惯,哪天一不小心触犯少数民族们的禁忌怎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