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剪不断,理还乱
第二十八章 剪不断,理还乱

寻霂默默了一路,在随着众人踏进王界,见着熟悉景象的那一刻终于长长叹了口气,对身侧的京池说:“我真没有想到最后会这样。“

京池笑了笑偏偏头说:“你很久没有过对事情失去控制的感觉了吧?要依我说,偶尔有那么一次也好啊。“

“失去掌控……别的事情也就罢了,可偏偏是她的事。十五年了,我一直都能掌控……”寻霂这么说着,半是不解半是激愤,靠近了京池问他:“你为什么不让我去问宋玖仁?一切明明都在我预料之中,若是没有她的那行留书我绝不会离开沐蘋!”

韩京池抬头看了看稍远一点的宋玖仁,她和一个沉闷的穿着灰色紧衣戴着笠帽的女子走在一起,两个人都不说话。他说:“你觉得她为什么要把你引开沐蘋?”

寻霂思索着稍稍平复心情,纳闷地说:“……我就是不明白啊。若说她是内奸——不,她为了亦瑾弃尊位、弃父母,甚至弃己身——她怎会是内奸!即便她真的是泄密之人,那时候搞那么一出有什么用呢……她并不能预知沐蘋会意外地遗失银蝶啊。”

韩京池耸耸肩,轻松地说:“既然她不是内奸,沐蘋也安然无恙,那其他的任何事都是可以商量的。要依我说,她不过是太看不惯你事事框着沐蘋,使起小性子来,就想让你离开她一会儿罢了,”他又看了看玖仁,发现她和那笠帽少女说起话来了,于是接着道:“哪想到会弄巧成拙……诶不——应该是歪打正着啊。”

寻霂冷笑着,转头看着前方说:“你们不爱她啊。你们说这是什么——‘歪打正着‘?真是好笑。你们怎么会懂,你们怎么会懂我为她做的这一切是为什么!十五年苦心,一国的冤魂,就这么被一句话断送,你们还认为可喜可贺吗?”

韩京池忽然收回了散漫温和的看向宋玖仁的目光,站住脚郑重而严肃地叫住寻霂说:“六王子。”

寻霂很久没有听到过这样的称呼了,他楞了片刻才停下来,疑惑而带着点认真地问:“……嗯?”

“六王子,”韩京池重复了一遍,似乎要强调什么,“即便郁萱不在了,我也依然是你们的姐夫,是不是?长兄如父,我有一些话想对你说,希望你能好好听听。”

“是……当然是啊。”寻霂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提起郁萱,但也存着敬重地答了。

沈郁萱是王的长女,大寻霂许多。她幼时饱受父王的宠爱,始终是个天真娇憨的性子,不害人甚至不防人,对幼弟幼妹真心喜爱,寻霂小时候也一直把她当做真正的大姐姐。

上三道以血脉王族为传承体制,取贤不取长,男女皆可继位。如此虽避免昏庸者当权,可也直接创造了上三道王族子女的最大危机,夺嫡之争。因为上三道之人修为高深性命悠长,一个王的统治时期往往长达数万年,所以夺嫡之争并非始于先王衰老或是死去之时,而是无时无刻不在进行。

沈郁萱死于夺嫡暗斗是将近一万年前的事了,然而寻霂一直记着她。相比于口蜜腹剑的二姊五哥和飞扬跋扈锋芒外露的三哥四哥而言,长姊沈郁萱是他儿时危机重重的生命里难得的暖意。他一直敬重她珍惜她,并且在她死后长久地自责和怀念她。

今天韩京池骤然提起她,提起自己的“姐夫“身份,让寻霂觉得突兀而且沉重。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哥哥一样的人或许真的有什么话相对自己说,却一直没有说。他猜到是自己方才的话说的太过分,有点后悔,于是郑重而恭敬地向京池行礼说:“姐夫请说,我一定好好听。“

提起沈郁萱,韩京池和寻霂同样想到了很久以前的那些惨烈的触目惊心的往事,然而他的用意并不是那个,所以很快收拢了思绪说道:“你知道我和郁萱的性子,她当初是怎么对你们的,我便是怎么对你们的。你真的可以断言我不疼爱沐蘋?她一样是我的妹妹。更何况,你是知道的,她父亲临去前将她只托给了我一人。“

寻霂没有说话,保持着行礼的姿势。韩京池看了他一眼说:“你认为,我们都不如你爱她,是吗?可是六王子啊,什么是真正的爱?真正的爱就是占有她吗?你爱她,所以她就属于你吗?因为爱,就可以肆意地规划她的生命吗?

寻霂弯着腰看着脚下如茵碧草,想到那一日跟在花莳背后看到的她的绿裙子,想到看到那裙子之后的明悟,然后低声说:“我已经懂了的,我只是不甘心。“

韩京池没有听到,他看着寻霂,觉得自己再也无法知道这个当年腼腆羞涩的六弟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希望能够说服他,能够帮助他。所以他继续说道:“其实我一直不愿意对你说这些,因为我觉得这终究还是你们之间的事情,该由你们自己处理。可是,寻霂,你的处理要出格了。这一次,既然玖仁有心算无心地撞破了你的局,那我们只有把过去的一切告诉沐蘋,把她该拿回的东西送还她。“

他觉得自己似乎语气太重,顿一顿缓和了口气说:“我们不是不谅解你的,相反正因为谅解和信任你,才放任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放任你去毁钦玉封嘉卓,放任你带她去那个山村,我和音莱还帮着你守着她,帮着你扯谎。可是,寻霂,我们有些底线是越不得的,这你自己也清楚得很。而且不得不说——你的有些处理真是……真是有点丧心病狂的。“

韩村长抬头看看,发现众人走的有些远了,于是伸手拉起寻霂说:“说白了,无论蝶匙是谁,为了亦瑾都要舍弃。你的爱人也好,我的妹妹也罢,都一样。再者,要依我说,”他拍拍寻霂的肩膀,“六弟啊,你还是快长大吧。”

寻霂怔怔地看着京池大步跟上走在最后的音莱,和她说说笑笑去了。他伸手摸了摸肩上被京池拍过的地方,感觉到关怀和责备,苦笑着摇了摇头,跑着追了过去。

——你们要怎样就怎样吧,要告诉她就告诉她吧。我任性了太多次,也希望可以让她任性一次。何况现在事已至此,身处王界,心有千结,解开也好。

寻霂蹭到打着伞的悠悠身后,看着最右边的梵晨和她拉着的女孩,看着这一群人的谈笑风生,看着熟悉的王界旧景,想到许多许多日子以前的相聚。

那相聚,不是和沐蘋,是和亦瑾。

那时候,何曾这么辛苦呢?那时候,笛声悠扬,清歌昂然。那时候,都是年少时光轻掷。

亦瑾啊,直到我再也无法见到你,我才开始后悔。我已经失去了你,现在,我差一点失去沐蘋。

我真的一直做错了吧,所以这一次,我把选择给沐蘋,让她自己选。

京池,你只知道我与沐蘋之间的事,如果你知道我与亦瑾之间的事呢……?

寻霂想起那些带着被火焚过的带着焦灼味道的遥远过去,有些不寒而栗,不敢再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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