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音莱姐,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来捏才能来捏~为什么要我们在这里等这么久啊呜……”少女无聊地把手里粉红色的洋伞撑开又关上,小声嘟囔着。“诶——”她忽然眼睛一亮,像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似的嚷起来:“啊哈!我知道了,他们背着我们说情话去啦~诶哟哟哟~嫌我们碍事嘛,懂得起啦~”
“悠悠啊,”文音莱颇愤愤地把手中茶杯墩在桌上说:“你省点儿力气吧,一天到晚怎么那么多八卦可讲啊?这也没等多久啊,只有我们四个来了。”
“音——莱——姐——”悠悠拉长了调子,委屈地望着音莱,“哎,这可是人生的乐趣啊!”
“行了!你有完没完?”音莱身边一直默默着的黑衣黑裙的面纱少女忽然抬起眼来,极愤怒地瞪视着悠悠,顿一顿,似乎还嫌不足似的补了一句:“难道不觉得你自己很烦吗?”
“好了,好了,”京池村长以他一贯带点戏谑味道的温和声音接过话说:“都少说两句吧,都是为蝶匙的事儿烦着呢啊。玖仁你也别这么凶嘛,你知道悠悠紧张的时候就是话痨啊。悠悠你克制点,当然也别生气——咱都知道玖仁凶残嘛。音莱,还有你,摔茶杯干嘛,继续喝,继续喝……要依我说,都不用担心——寻霂那家伙在呢。”
玖仁把面纱向上拉了拉,低下头去不再讲话,悠悠“哼”了一声继续着把她的伞折磨至死的伟大事业,只有音莱愣愣了片刻,然后眨眨眼无语地说:“喂——我什么时候摔过茶杯啊?”
“嗯,嗯,没有,没有。”京池敷衍着回答道。
“我倒并不是担心蝶匙来到这里的这段路。”片刻寂静后,玖仁忽然说。
“嗯……你的意思……上三道更加危险。”音莱重新把茶杯捧起来边吹边说。
“是。”玖仁肯定地点头,“除了悠悠,我们都来自上三道,而且分属璃苑、圣境与王界,我们自然都最是了解上三道是什么样的世界。”
“什么嘛,很看不起人家么……”悠悠把头撇到一边儿去,更加起劲地蹂躏她的伞。
韩京池和音莱都没有接话,玖仁也不再说,房间里再次只余下悠悠的伞开开合合发出的啪啪声。
很久很久,音莱才说:“这么说干什么……我们三个都早就不是上三道的人了……”
玖仁很是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回忆起什么幽远却惨烈的往事,这时候可以从她的眸子里看到某种温情和残酷的混合。然后她闭上眼,狠狠泯灭了那些情绪,叹息着说:“音莱……有本事你改姓——不要姓文。你保留着圣境的尊姓,即便你不再是圣女了,也不可以说这么矫情的话。”
音莱放下茶杯,抬起头看窗外,浩淼阁的雾气飘飘摇摇地在山间游荡,其实不仔细分辨,确实有点像圣境的那些山峦。
她离开圣境很久很久了,那些山峦只存在过于她懵懂无知又天真放肆的幼年时代,她其实不太记得了。她以前以为,大概是随着她脱去稚嫰意气的外衣,那些幼时的印象也一并从记忆里脱去了。
她今天才知道并没有,因为她来到浩淼阁,发现自己对这些雾气里似曾相识的山峦感到亲切和怀念。一个人的旧时光竟可以如此顽强而且如此深厚,即便这些旧时光在音莱的生命里很短很短。
“嗯,你说的对啊。”她坦诚地承认说:“我还想着圣境——怎么能不想,那是我的国,也是我的一切开始的地方。更何况,是我对不起圣境,不是圣境对不起我。”
她回过头看看京池,说:“至于你嘛,我想你大概不会太爱王界?但是你也不会恨王界吧,虽然是王界对不起你。”
京池其实有些愕然,怎么话题就扯到这儿来了?想到这个,他觉得很难保持温和的笑容了,所以慢慢站起来走到窗前说:“王界其实……并不能算对不起我吧。就像玖仁说的,郁萱……她姓沈啊,她首先是王界的王姬,然后再是我的妻子。她……死于王界夺嫡之乱,虽然无辜,却不冤枉。”
京池语气平淡,甚至极力维持了往日的温和,但三个人都知道他的挣扎、无奈和克制。从背影看上去,他显得飘渺而孤独。
“我可记得你原来没有这么明悟嘛~”悠悠终于暂时宽恕了她的伞骨,把伞靠在桌边,说道。
“这道理我想了好久才想通,你们不问,我当然也不会说。”京池转过身来耸耸肩,似乎又变成了几人熟识的大哥哥,微微笑着说:“我哪里会恨王界呢?恨王界,不就是恨郁萱,恨我的家族,恨我自己嘛——我顶多就是有点失望罢了。”他眨眨眼,问玖仁说:“姓宋的,你呢?”
“她有什么好问的,璃苑不天天追杀她都不错了,她还敢恨璃苑?当初她为了夺嫡,在璃苑血杀万人,把璃苑上主的养凌殿都给掀翻了。等到夺嫡之事落幕,大家都自愿或者被迫地承认宋玖仁殿下是咱们的储君了——她却遇上亦瑾了!插句话说真是一物降一物,她丢下个天大的烂摊子就这么跑了!人也杀了事儿也闹了她居然一走了之了……然后还跑去下三道的灵渊组织势力跟自己的爹对着干——真是天下的奇葩!”悠悠对刚刚被骂的事情仍然耿耿于怀,忿忿不平地接话道,“真是亏得璃苑上主好气量,我要是有这么个女儿,我非——”
“是咯,”宋玖仁一摊手打断她说,“就是这样了。论起这些事来,没人能比悠悠知道的更清楚。”
“是啊,是啊!”悠悠不自觉地拿过她的伞,又开始开开合合,“你们都是有故事的人啊,你们都惨得很啊,你们怎么不去写个两首诗呢,追念一下那逝去的青春岁月啊!”
“悠悠。”音莱转脸看着她,郑重地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过去啊。虽然你有时候很讨厌……”
悠悠:“我哪儿讨厌啦!”
“但是我们都知道你并不是一天到晚就会八卦是非,辩论饶舌的人……”
悠悠:“我哪儿讨厌啦?”
“你把别人的事情了解的那么多,可自己的事情却不怎么愿意说。你天天那么爱说话,是不是害怕不说别人就会说了自己?”
悠悠:“我哪儿讨厌啦……”
“悠悠,别一心烦就折腾你的伞,哪天真的弄坏了,你找谁哭去?”
悠悠:“我哪儿……”她的声音渐次低落下去,慢慢沉寂下来,把伞收起来横放在膝上,默默地爱惜地抚着伞上的花边。
上午的阳光炽烈地照进来,透过那些雾气就变成了柔软温煦的丝帛,披在四个人身上,他们都深深地沉默了。
过了很久,音莱长长地叹口气说:“蝶匙秘泄,上三道风云连动,三方各怀鬼胎,蠢蠢欲动——我猜,他们并不是只想要蝶匙的力量。何况,他们暂时还不能确定杀死蝶匙,是不是真的就能获得那力量,所以才只是试探性地派遣人手,以免与其他势力发生正面碰撞,引发大战,得不偿失。否则,若真是九道倾巢出动,就凭我们的力量,连一天也守不住。”
“那他们还想要什么捏……”悠悠见有人开口,似乎又快乐了起来,问道。
“他们想要借机剿灭敌对势力。”玖仁说,她的目光里闪烁着火焰,“他们想以蝶匙为饵,引诱沉不住气的人。若能得蝶匙之力自然是好,若不能或者根本没有这个力量,惹起敌对方之间的矛盾冲突也未尝不妙。”
“很难,很难。” 音莱边点头边说,“这次真的很难。蝶匙与化世蝶契合的那一刻控制力最弱,她们的力量会外泄造成很大的蝶力潮汐,而且九转以来,一次比一次强。上一次我们十八人联手拼尽全力才将蝶力潮汐隐瞒,这一次怕是瞒不住了。”
“确实很难,很难啊……”玖仁“啧”了一声,有点颓丧地说:“很难,也得做啊。”她望向窗外说:“这里太阳真好。上三道怕是要下雨了……浪潮将起啊……滚滚流淌的全是诡谲的风波……”
韩京池也俯身向窗外看去,然后很是高兴地笑了起来说:“嗨,他们来了。我看看……啊,小诚,叶落,明棠……啊音莱你姐姐也来了,还有玖仁你的阿哲……喔,我看都到齐了吧。”
“别胡说,”玖仁站起来也凑到窗前看,“我不喜欢他,他单相思而已。”
“哎哎哎哎,咋这绝情哪!” 悠悠嚷了起来。
楼下的人群逶迤而来,他们谈笑风生着,有小小的男孩红着一张小脸儿跟着流氓似的小伙子在两头跑来跑去,不时被冷面的女孩拍一巴掌,有叽叽喳喳非要拉着身旁的人给他看手相,完全不顾那人叫嚣着“我已经恋爱了跟你男女授受不亲再说你已经看过我不下十次的手相了今天就放过我吧!”的“巫女”,也有神情肃穆的少女,有洒脱潇然的书生,有蹦蹦跳跳的女孩。
这些人并不是不知道他们前路的艰险,他们和音莱梵晨一样,受托于一个神女一般的人物,矢志完成一件此刻看来难于登天的事情,他们的前路未卜,命途多难。
然而他们迎着阳光走来,似乎身上也满溢着阳光的味道,干爽而温热。那些味道是莫大的勇气与决心,任何荆棘和坎坷都不能够夺走。
端起茶杯的文音莱、背手站在窗前的韩京池、重新绑着面啥的宋玖仁和拿着伞的悠悠看着这些同伴悠然而来,忽然觉得这些阳光留下的永久的烙印,也许能够抵抗上三道的满川风雨。
是啊,当初追随的亦瑾,她身上就满是阳光的味道。
他们快乐地笑了起来,发现这山这太阳还真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