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莳小步向回跑,沿路所见的仍是那些流离颓败之景,然而心头只余怜惜感慨。
短短半日内,世事翻转如席,花莳并不能说全不在乎。即便再想回到那个一无所知的从前,也不可能了。这世上,果然情易结,不易解。
哪怕只有短短十五日,花莳发现自己已经爱上钦玉,爱上不曾见过的父母长姊,爱上土拔鼠哥哥……寻霂。
如果不是机缘巧合,如果不是太炽热却不温暖的太阳有点刺眼,如果不是那个拿扇子的老人。如果没有如果,那么花莳大概会像以前那样,宁愿相信寻霂说的大多是真的,不理会那些层出不穷的漏洞,一直一直相信下去,去跳进那些滔天的火焰,焚毁绿色的裙子,焚毁发上的璇花,甚或焚毁自己都在所不惜。
至少那样,不会迷茫而没有方向。失去那份真挚的厚爱以后,花莳这才发现自己的空虚无助。
在没有走出那山村桃源之前,花莳从未有过这么浓烈炽热的情感。虽然留恋珍惜那些平淡的静好岁月,可是那样的爱是温软而悄无声息的。那时候没有什么太伟大的事,也没有什么太悲哀的事。他们一天到晚只是裁裁布绣绣花,种点果树酿点酒,到了秋天就拿着长竿子站在枣子树下,使劲踮脚,用竹竿去捅那些红果子。
这样平静流淌的日子,有十五年那么长。十五年太长,长到把过去处于恐怖漩涡中心的“钦玉王姬”变成了喜欢玉米粥和爱看帅哥的普通小姑娘。她会大声喊叫,会娇羞凝眸,只是不会叹息流泪。
终于有一天,寻霂带着仆仆风尘闯进那扇门,夹着他的画揣着他的故事。那画栩栩如生明丽活泼,那故事却沉重如山岳。然后青龙由天而降,一夜之间她生生诀别了过往。
那一日后,花莳还会叫嚷欢跳,只是学会了愁苦怨愤。自那一日后,她背负了以前所不曾听说过的重担,尝便了以前所不曾见闻过的悲欢。她以为十五年终究太短,远不能够磨灭一个人最初的情感。
而现在,她失去了那宁静也失去了这激昂。
能说恨寻霂吗?花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按说,是该恨的,莫名其妙带着一个假故事出现在她的生活里,把她扯进外面的世界。
然而,花莳无法说服自己去恨。她始终记得的,是帮自己拍去衣上浮尘的手,是默默凝视的宽容眼神,是那些一声一声“大白萝卜”,一来一往的废话。
因为想不清,所以不再想。
花莳四处张望,使劲避免自己想到那些扯不清的恩怨。可是越不想,越想。
她就这么神思恍惚一路行来,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那些引人慨叹的破屋栅栏后面偶有晃动的黑影。
那些黑影好像并非同属一派,却从城中各处飞驰而来,越聚越多。屋顶,草中,蓬后,他们一路跟随,警惕地藏匿自己,虽然好像没有这个必要——花莳完全无视了他们。
发现花莳孤身一人,他们似乎略有骚动,向她包围而来。
花莳仰着头眯着眼看太阳,她看破了王姬的谎言就以为自己看到了一切真相,只是纠结于爱恨。
她并不知道,这些蠢蠢欲动的黑影,这个钦玉的故事和这些废墟,她身后也在路上随意晃荡的土豆饼少女,被缚在荒原上的寻霂和缚住他的人,音莱,村长,浩淼阁发出的讯息,这一切一切不过是另一个更庞大更久远的故事的点点滴滴。
如果十五年的如烟往事就让她黯然神伤,踌躇不前,那么,九千年的呢?
在她懵然无知的时候,寻霂苦心经营的局面被巧合地撞破,留下不可弥补的裂痕。他不小心撞着了那老人,那老人不小心撞破了他的谎言。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恰巧里。
而这时候天下风起云涌,草木皆兵。那些她不认识的人们,有的拼尽全力来杀她,有的拼尽全力来保护她。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因为九千年前,那个还年少轻狂的男孩子,因为爱酿出的疯狂。
或许就像他自己曾对花莳说的那样,任何事确实都要付出代价。那少年因为花莳的停留犹豫而冒生命之险去阻拦宸阳人片刻,寻霂因为撞到了老人而被撞破了苦心,尽管都不是故意的。而他九千年前种下的因,果在此时。
那一天的时候,他必然已经尝到过那果子苦涩的味道,所以才把那句话说的那么沉重。
(数学老师……你有必要布置要花三个小时做的作业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