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日间行路，晚间就露宿城内或田野中。花莳终于发现寻霂的一大项好处——他就如同个百宝箱。也不知他究竟把那些东西揣在哪儿，一到需要时就能一件一件变出来，不用时又一晃就收回去。而且那些物件都是奇致精巧之极的。花莳问了几次，他只是笑而不答，要么就敲她脑门儿：“谁都像你似的，什么也不知道准备么？”

钦玉虽说乱成一团，可也并非一无所有。因着此处还有宸阳的下级军官和监狱看守常驻，市集仍是有的，只是对钦玉人价高得离谱，钦玉百姓连饭也吃不饱，自然不会去赶集，这市集也可说是为宸阳兵卒们专设的。寻霂谎称自己二人是路过的邻国人，要去南边山里，这才能花了平价买了几套普通农人衣衫。他拿了女装的给花莳让她换上，说虽说假称是别国人，但此处山高路远，穿的太显眼给人欺侮了谁也管不了，不如低调些的好。

花莳依言接了那套白色的民妇衣衫换上，又把头发挽起来遮住银色发圈，拿着那银蝴蝶问：“这个小，放在别处反而容易掉，还是别在腰上吧？”寻霂瞧了瞧她模样，见她挽起发髻穿上这么一身倒真像个日日服侍羹汤的妇人，忍俊不禁道：“可以。你这衣服是很差的没经染色的粗白料子，这么放着倒看不大出来。”

他低头看自己身上的棕色短衫，别有一番风味，笑道：“我这个可就不行了，再别在腰上太古怪。”说着便把银蝶收在怀中，又看看花莳道：“你可小心，别蹭掉了。”

花莳颇为不屑，哼哼着：“你当我还小啊！”她转头瞪寻霂一眼，不防看到寻霂扎着头巾穿着褐色短衣的农夫模样，大笑出来道：“哈哈，你可真像只土拨鼠！”

十五日后，他们沿着十五年前暴民叛军奔跑过的路线一路缓缓行来，横跨半个钦玉的疆土，到达了京都城下，见遍了世间罕闻的凄凉之景，看遍了十五年前留下的沉沙折戟，当然，也斗遍了嘴。大概对花莳而言，她十五六年人生所见的世间极美和极恶也都在这十五六日内了，而斗嘴之极致也算是达到了。

当初身份未明之时，她只当寻霂是个老好人，会画个画，腼腆地笑笑，什么也不计较，所以音莱对寻霂忽冷忽热还爱帮着他说话。现在既已知道是自己哥哥，依着花莳的性子，越与自己亲近的人便越不客气，又加之心里终究对许多事情有疑，兼且愤恨寻霂的不告知和老代她做主，几因叠加，反而学了音莱当日，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常和寻霂斗起嘴来。而且自从那天看到他的棕色短衣，喊出一声土拨鼠以后，便把这个当了他的外号，每次叫他都是：“土拨鼠，来看一下炉子。”搞得寻霂非但不敢再穿那件饱受诟病的棕色衣服，甚至连相近的颜色也不敢穿了。

花莳取笑寻霂，和他说说谈谈，无意中也亲近不少。寻霂也由得她说，并不生气，有时候也说她两句。花莳叫他“土拨鼠”，凡是有正事，他必然答应；花莳喊来玩时，就回嘴道：“你还是根大白萝卜呢。”又从路边随意摘一野花，插在花莳头上，笑道：“大白萝卜戴花儿咯！”

到达都城明京城脚下的那天晚上，夜空晴朗无云，可以看见繁星闪烁，在深蓝色的幕布上熠熠生辉。

花莳躺在寻霂支起来的睡帐里翻来覆去，想着这几日所见所闻，心里对钦玉旧事半信半疑。虽说一切都好似证据确凿，从种种迹象来看此事确实板上钉钉，然而她想着诸多不合理之处，韩村长的不知从何而来的的蝶契，寻霂一个小小中三道王子对于越林境界的不屑，他结识的潜谷境的大人物，各种凭空变出的用具比如这帐篷……一切这些不合理的背后似乎都藏着一个真相，那似乎是个不愿让花莳知道的真相。

虽然怀疑寻霂的话不尽不实，但花莳始终相信自己确实是钦玉的北泠王姬，因为她感觉那个姓氏“沈”给她的是一种水乳交融，自骨子深处里带来的认可感觉。正因为她坚信当日那个故事大半是真的，她才会走上那座不能回头的桥，踏进这个令人深深恐惧的世界，走进这个已经灭亡的故国的疆土。

“但愿他瞒着我的不是什么要紧事。”花莳心里嘀咕，手指无意识地把腰上的蝴蝶扭来扭去。

她再也睡不着，站起身来披上外衣走出帐来。花莳抬头望向天空，见群星照耀，横于天际，不由陡生佩感之情，轻叹口气，向田垄上走去。

离得老远就能看见，田垄上已有个身影坐在那里，遥望群星。花莳一怔，再走近两步才看清楚是寻霂。她又往前紧走了几步，想去找他说说话，却蓦然听他长长叹息一声，声音里掺杂了无尽悲哀痛悔。又听他说道：“沐蘋，你可真倔。”停一停又自语道：“你自己想想，真配说沐蘋的不好么？她再不好，也比你好。”

花莳愣怔地停住脚步，以为他只是觉得复国艰难，偶然抱怨两句，也不以为意，只是看他心情似乎颇为低落，不想再去闹他，索性转身就走下田垄。走了几十步，花莳忽然心里一动，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寻霂坐在高处，星星都好像在他肩上发光，他那么削瘦的肩膀，挑起了那么沉的担子。

花莳一路走回睡帐，看着脚下草丛旁有璇花开放，蹲下来自己折了一朵，拿起来看看，却又发现许是星光的原因，花色和村中常见的不同，想着自己已回了钦玉，还是高兴起来，哼着歌蹦跳着进了帐篷，粗白色的衣服宽幅的下摆左摇右晃，把花放在枕边。（小鱼昨晚更的时候太困了……出了不少问题，今天修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