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静谧，偶有虫鸣之声，凉风习习，密密的树叶飒飒摇动。

空旷纷乱的草地上一边站着留下来的青衣少女几人，另一边是寻霂等人。草地两端，好像被划分成两个世界，一边是瞬间幻灭的钦玉王国、离奇的身世星相、真正如海般的血仇，是杀戮，是战争，是残酷；而另一边仍是那个宁静的小山村，佳木葱茏，平和安静，空气里都有浓浓的令人留恋不已的烟火气息。

而寻霂讲的故事便是桥。只要花莳接受了这个故事这个姓氏，就必得夸过桥，去往那一端血与火的世界。

花莳不想去。可是那个世界，本来就是她创造的。她明白真正的花莳身负的责任和罪愆，却从心底里不愿承认那个花莳就是自己。“你没有证据。”她说。

“我不需要证据。你是谁，值得做这么大的一个局来哄你？”寻霂说，他看起来那么疲惫，是因为这个故事吗？

“这对我不公平的，我本可以不卷入这么一件事，”花莳觉得自己已经快被说服了，却还在负隅顽抗，“星相不是我定的。”

“这对谁公平呢？对我公平吗？对音莱公平吗？对父君母后公平吗？我们原来有个姐姐，比我都大很多，当时已经择好了夫婿，选定来年下降，那天她却被活活杀死在暖阁里，至死也没看到自己穿上嫁衣，对她公平吗？甚至对京池都不公平。

这只是几个人，你说这对钦玉公平吗？以前我冒险回去看，钦玉被划作宸阳国的‘流罪郡’，是塞罪犯的地方；我们原来精致奇巧的帝城被称作‘罪宫’；钦玉贵族和大臣甚至富商都被三个人折算成一个人卖掉为奴作婢。

公平吗？”

寻霂一一历数，眉眼间的哀痛一分浓过一分，好像堆积了万年以来的所有乌云，压的人窒息。

音莱在一旁拉了拉他袖子说：“别说了，她才十五岁啊。”

寻霂转身踏上那座桥，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放弃了继续劝说，向龙女那一端的黑色世界走去，毅然决然，不再回头，只是说道：“你要走便跟上，不走就死的像样点。你不能不承认，你是钦玉的王姬，你姓沈。告诉他们，别把你折算成三分之一个人。”

很远的地方，人间的极南，宸阳国，流罪郡。

入目都是摇摇欲坠的草房茅屋，路上黄沙漫漫，还有火烧过后的黑色痕迹，道旁树木枯死，光伸着枯萎的枝丫直指天空，不知道算不算一种诅咒。

一个戴着面纱的黑衣少女从千疮百孔的城门边绕了出来，看着满街的兵匪流民乞丐逃寇，摸摸伸手拍掉一个大汉摸进她背上包裹里的火钳，转手递给他一个面饼，说：“别偷我的东西，没几个钱。”

她绕过一个东倒西歪的醉汉，仰头看着这满目疮痍的钦玉都城说：“钦玉啊钦玉，一别十五年，竟至于斯。”她微微感叹，却也不难过，在街边找到一块大石，估计是当初攻城时投石机投进来的，就在那坐了下来，静静看了一会儿。

少女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里有无限怨恨和忧伤：“人固然是炽弦杀的，可最终还是要落到她头上去。第九次还未契合，已有千人罹难——不愧是北泠！”她站起身来，向城中心走去。

半晌后，“罪宫”门前。那是钦玉原来的帝城“嘉卓宫”，自钦玉划入宸阳后就被改名为“罪宫”。强大的蝶契主被送来，无一例外拥有“静流”蝶契，可以封印事物使其保持原状，日复一日灌注蝶力将王宫当日惨酷情形封印至今。似是为了威慑其它邻国，还准许人们进来观看。

“费这么大力气，骗一个人，”少女苦笑着推开罪宫的溅上血的朱门，触目所及一切如当日。

“若有仇，就去找她。”她看着鲜血残肢，似乎唤起了什么遥远却永志难忘的记忆，祈祷着，仿佛在念诵什么自古长存的秘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