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笑春风(5)
第三十七章 笑春风(5)

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这一方不知名的小小院落,这一刻,临别意浓,而她笑意清浅,在夜色中一个不急不慢的转身,颔首的姿态像是即将去赴约的少女。

得知南宫若暂时没事,我想着一月之期将近,辞了素素便直奔鄞山而去,我早在走之前就给南宫若留书一封,告诉他自己将要出门游玩,归期不定,叫他放心。可其实自己也不能放心,若我果真不在他身边,他会不会因此而感到不习惯呢?可再想一想,他没有我一样会过得很好,这样一想便觉得伤心,但好歹不会让人担心,那就叫人安心了。

鄞山这几日十分热闹,因那位神医是个不甘寂寞的主,在山上的那些时日常常遣了三师兄与阿灰陪他漫山遍野的跑,我敲开六师兄房门的时候三师兄还没有回来,窗外春光正好,我这才有心思注意到那三千韶华,在这大好天光中开出了一片灼灼其华。

六师兄摆着一盘尚未下完的棋,我凑上前看了看,执子下了一着。

他略带惊讶地挑一挑眉:“你今日却有些不同,竟肯主动坐在我面前下这一盘棋。”

我笑一笑:“你觉得不好?”

他叹一口气:“芊芊,棋子不是心,得不来想要的东西。”

我拈着下一枚棋子不去看他,想了想,走一步:“我想要的东西虽然还没有得到,但基本上比较圆满,我觉得,可以无憾了。”

他沉沉看我一眼,半晌,极轻的又叹出一口气来:“你可后悔?”

“后悔什么?”我抛开棋子站起身来,在满室桃花香中看向他,那个神情我不久前还在另一个人身上看到过,“师兄你曾经对我说过,大多数人一辈子只做了三件事:自欺、欺人、被人欺。我一直都记着,我若如你期望的那样,欺的又是谁?过往的那些日子我若是后悔,便是在自欺欺人,我已经对不起太多的人,总不能再对自己不起。”

他听到这话神情僵了一僵,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到底沉默下去,外间院子里传来三师兄忿忿不平的声音,他脸色才稍稍和缓一点,看着我慢慢笑起来:“你说得对,是我多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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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阮神医不肯见关少卿,关在屋子里给我炼制解药,我在山上变成了重点看护对象,身边三步之内总有双眼睛盯在这里,我被迫不能出门,只能关在小黑屋里默默发霉,在第五日的时候终于觉得自己快要发疯,正当我考虑晚上要联合阿灰破窗而出,屋子里来了意料之外的人。

其实也不能算是意料之外,只是我没想到他到了现在才想到要找我,他晓得我身边有那样一件证物,却没有一早赶来索要,真不知道他究竟是急还是不急,我看着他站在门边不肯进来,只好自己走出去,跨出门的时候发现周围没有旁人出现,顿时觉得这是个机会,干脆拉着他走得更远一点。

我们在院子外的那处小树林里停下来,还不等他开口,便将那锦囊掏出来递给他:“我听说你碰了钉子,这个东西或者可以助你,在我这里放着也是没用,能帮到你她一定也是很开心的。”

他望着那个锦囊半晌,最终还是没有伸出手去接,只是推了推,摇了摇头:“我一早也便说过,她既是给了你,就一定不会想要我拿着。”

这又是个什么情况?他来找我,难道不是为了这个东西?我呵呵干笑两声:“你该不会只是来找我聊天的吧?”

我自认没有跟他相交过密,唯一的联系只有阮夫人,他便这样将心比心的要来跟我说心里话?我觉得不大可能,可他脸色僵了一僵,僵得我心里“咯噔”一声,想自己跟一个男子交心,委实没有经验,他便是要找,也要找六师兄那样的人才,再不济,三师兄也可以帮忙,找到我的头上来,却又是为了什么?

他叹了一口气:“我要走了。”碰上我惊魂不定的眼神,难得出现了一丝尴尬表情,“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你可能会懂。”

目光落在那个锦囊上绣得不怎么好看的鸳鸯上面,微微笑了一下:“这个锦囊我曾经见过的,她说过要做了送给我贴身带着,第一次做就做成这样,其实已经很了不起,我听说她绣这个费了很大功夫,扎破好几次手指,可是从不肯给我瞧见,我便对她说这个东西不做也罢,只要她在就什么都好,可她说为心上人做这些东西是十分开心的,我不能不给她这样的机会,我便由着她去……”他看了看我,“南宫夫人,我在你这里见过她那样的表情,她那一天对我说,她很开心。”

我什么时候叫他瞧见过我这样的神情?

他没有给我解释,目光滑向山中更深的地方,那里树影憧憧,隐约有这个时节开得正盛的花香:“我不知道你是怎样想的,可他待你……你总该知道。”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再转回头看一看我,“南宫夫人,但望你好好活下去。”

我咧着嘴嘿嘿笑:“这句话严重了,活着这件事,确实是件大事,我自有分寸,自有分寸的。”

“自有分寸这四个字,我从前也常常这样对自己说。”他微微一哂,“可最后的结果,只是让我失去她。”

“你看,她到最后,连这样一件证物都不愿让我拿着。”

我陪着他沉默下去,恍惚里像是看到初初见到南宫若时的情景,那时天光云影斑驳静谧,桃花葳蕤盛开,他半幅蓝色素锦衣袍边口绣了细致的夔纹,整个人挺拔的站在那里,那其实不算我第一次见到他,可印象中只有这一次格外深刻,我后来虽然怀疑自己只是被外表所惑,可我后来也见到过许多人,不是没有比他更加出色,却从始至终只是认准了他一个。

他给我的印象这样深刻,可为什么在秦府的那一次,我没有认出他来?

我这才回想起十三岁那一年见到他时的情景,我们是如何分开的,醒来后我依旧躺在自己的小屋子里,没有人对我提起过这件事,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山上曾遇见了一个这样不同的少年,在我与他相遇的这一段记忆里,所有的都是空白。

为什么?

我觉得心里一阵一阵发冷,忍不住整个身子都要抖起来,明明是不冷的天气,可四周却渐渐起了雾似的看不清晰,鼻尖隐隐飘过清淡的桃花香气,我在逐渐暗下去的天色中听到谁的一声呼喊,像是隔着雾气,急切却又模糊的一声:“芊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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