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奈何缘浅
第三十一章 奈何缘浅

月色下她清瘦的背影僵了片刻,唇角有一瞬间像是要紧紧抿起,但很快又柔软了下来,动作不变的淡淡道:“月色朦胧,姑娘想必是认错了人。”

可我不打算再做这种虚与委蛇的功夫,盯着她挺直背影:“你的模样我可能看错,可有些动作习惯不会,你身上的香气是白府带来的,长期以往可能不很在意,可对于我来说已经足够印象深刻了。”望着她不动声色弧度柔软的侧脸,我叹了一口气,“你其实一早就在南宫若的身边了吧,从第一次顺便将我绑走的时候开始。”

她默不作声,像是凝固住的姿态,可我知道她是在听:“你觉得南宫若会不会知道你的身份?从三年前你失足落水开始,到一年前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其实都只是为了这一个目的吧?”月光渐渐移上树梢,清亮的一片正拢在她身周,像是披了薄薄一层霜,“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久?”

用将近三年的时间跟在他身旁,只为了最后一个决然的了断,可不管是三年前还是如今,他身边从来都给了她足够多的机会,可她从没有一次得手。

她停了有很长一段时间,长到我以为她再也不会开口,这几日我还没有好好歇过,今日好容易有个机会却被她再次打断,正打着呵欠想管她到底什么目的我要好好睡觉,她轻柔嗓音淡淡响起,像这旖旎风光,红尘中冷而干脆的一笔:“就算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姐姐?”

其实这话也没错,可我看着这样的她,陌生的面容陌生的语气,像是看着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过往的那些岁月,仿佛不过是过眼云烟,在她那个淡而迷蒙的笑意中消散个干净。这样的感觉也是陌生的,试想你从小看到大的人突然之间变成了另一幅样子,从心理上来说,着实难以在片刻间接受。

我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都是徒劳,闭了嘴看她悄无声息的躺下,终于在她渐渐平息的呼吸声中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屋子里已经没有她的身影,我看着昨日夜里她睡过的地方,那里已经平整不见痕迹,像是从来没有另一个人的存在,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希望她留下还是就这样走掉,但无论从哪个角度讲,她都没有道理放弃现在所要做的事。

我在二月初四接到三师兄的来信,要我在一月之内了结所有事宜然后返回山上去,据说那位神医在陈姜两国边境被找到,如今被和和气气的请到了鄞山上安顿了下来,但同时听说这位神医十分的高人,拥有一切高人所具备的品质,比如待在一个地方不能超过一个月啊,再比如要求病人凡事都听自己的啊等等这些一听就让人生出“啊果然是高人”这样的感慨的偏执,我想了想,阮夫人在某些方面也确实深得这位神医的真传,除了最后对着我的那一次。

我将这个消息告诉南宫若,他正在书桌上做一幅画,闻言停下手中的笔,想了想,一笑:“确实比在这里好多了。”

他一点也没有不舍的样子,低着头认真的补着未完成的那幅画,我好奇走近些,看到了那画上的内容,他下笔迅速,在我过去时已点好最后两笔,见我看着那画发呆,不由放下笔笑道:“你觉得这幅画怎么样?”

就算我作画水准不高可也能看得出他笔下功夫了得,可那幅画画得不是什么山水,也不是什么花鸟虫鱼,而是一个人,一个我前两日还见过的人,素素。

他画得很像,是素素最初时的模样,让人想起漫山的木兰花开,像是清风拂过水面低垂的柳枝拂面,而她表情清浅,颊边有浅浅笑涡,让人想起豆蔻年华时的春光大好。

我咬着牙说:“不好看,你这画得是谁啊,半笑不笑的多假啊。”

也许是我这个表情有点狰狞,他有些惊讶的看了我一眼,然后低头仔细看了看那幅画,又看了看我,半晌,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我说:“你叹什么气啊?其、其实这画没画好也没什么的,肖像画画得好不好跟画中人也有关系,你不要伤心啊。”

他说:“芊芊,你知不知道这画画得是谁?”

我要是说我知道他一定又要说我小心眼,可听他这样一说我又有点不太确定——难道是我看错了?我看着画上那张熟悉的脸,小心翼翼的说:“谁、谁啊?”

他仔细端详着我的表情,笑得很开心的道:“你。”

“啊原来是我看错了,仔细一看这幅画其实画得真的很好来着,我画画不太好所以一时看不出什么你不要在意啊。”

“……”

我本以为这件事将要十分的难以完成,正在发愁要如何做到遵守一月之约,却没想到机会来得如此之快,让素素在十五这一日出现在自己的院子里。

若我没有在那一日心血来潮想要到花园里去走一走,也不会意外遇到归来的素素,但天意如此,真是想让人不叹服不行。

她半张脸隐在开得正盛的一束花簇之后,看不清什么表情,只是呼吸声渐重,却被紧接而来的一声闷哼截在了半道,我向一旁藏了藏,却已经被她发现,凌厉目光扫过来,急而隐忍的一声:“谁?”

我从另一面走出来,她戒备神情有一瞬间犹豫,随即眼里浮现柔软笑意,仿佛只是偶遇:“姐姐,别来无恙?”

此时她整个人已经落入我的视线中,我看清她另外半边身子,待在原地没有动弹。她那一半肩胛被一支长箭贯穿,箭翎已被剪去,只剩一支箭头静立在寒凉空气中,我看着那处皮肉翻卷的伤口只是想想便觉得疼,可她表情安详,甚至颊边隐隐笑意还未褪去,就那样看着我,便像那伤口不存在一般。

我看着她毫不在意笑容:“疼不疼?”

她一愣,似乎没想到我这样问,抬手便去拔那箭头,微一侧头,连表情都不变:“习惯就好。”

箭头拔出被丢在地上,“当”的一声,在逐渐浓烈的血腥味里她淡定的包扎,我见惯了她平日里一幅娇弱模样,如今这样的神情却全然是陌生,可她姿态稳定不变,一看便是做惯了这幅模样,可想作为我的妹妹这样一个身份而言该是多么巨大的痛苦。可这许多年来,我也从未见过她以这样的形容出现,真是比我演得更加逼真。

我面对着这样的她,突然觉得陌生,连正常的招呼都不知道要从何说起,咬了咬下唇问她:“这伤是怎么来的?”

她沉默的笑笑,我理解为这是她不想回答,正打算扯开话题,她微有些沙哑的嗓音突然响起,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我是个杀手啊,姐姐……作为一个杀手,没有伤才是奇怪。”

我从前读那些戏本子,总觉得杀手是一件很酷且十分神秘的职业,想要杀谁便能一刀了结性命,但长大后才明白这不过是刀尖上行走的营生,不是杀人就是被人杀,偶尔受伤还要疼上十天半月,真是只有心理十分强大的人才能胜任。

素素便是其中之一,这在之前真是无法想象,身边声响渐低,一朵梅花悠然落地,极轻微的一声,我被这一声惊醒,发现素素已靠着树干昏迷,我想了想,觉得自己最近真是做苦力的命,一边想一边认命的扶起她,将她送进了内室。

南宫若将一部分事情的处理权交给我,用“伤病在床不宜动脑”这样的理由做出了解释,同时又开始闭门谢客,我偶尔去看他,也只能见他浑身冰凉地躺在床上不住的咳嗽,我想他哪里有那样娇贵,可见他不像是装病也只好乖乖闭嘴去处理那些我很不想处理的东西。

我在山上时偶尔也学着处理各种事宜,如今重拾旧业也不觉得有太多吃力,无非是看管账簿管理铺子,有时也会接到一两张拜帖,皆以不同理由给推了回去,我往常从不管这些事时觉得这院子无非是大了一点,可一旦接管才发现原来自己算得上是一个有钱人,有了这个认知顿时觉得十分开心,顺便便将素素的药钱给支了出来。

已处理过的拜帖会放在南宫若的书房,我将这些东西分类理好放在一边,整到最下方时突然顿住,看到了一张有些不同的帖子——其实也没什么不同,不过是用紫金蟠龙纹细绢细细包了一层,是属于世子所用规格。

他原来早跟世子相识,我早该想到。

难怪他凡事自有主张,难怪他什么事都了然于胸,难怪他跟李府决裂,难怪他明明是个商人却总是有这样多的事务要处理。

那位白公子,究竟是什么人?

我一路直奔着素素房间而去,她已醒来,正眉头不皱地将一碗浓黑的汤汁灌下肚去,见我进门来淡淡勾起一个笑意:“姐姐。”见我停在门口不动又加上一句,“我既来了这里,就没有要伤你的心思。”

我坐过去向她靠得近一点:“可是好些了?”

她看我一眼,了然一笑:“姐姐此行目的可不只是为了问这句话来得。”

从一醒来就是那样一针见血,我好没趣摸着鼻子,听见她问:“可是为白府之事?”

她这样说显然是要透露口风,我虽然觉得奇怪,也只得暂时压下来,点头:“我后来向白府递过帖子,可他不在。”

她神色淡淡向床柱上一靠,语气也好不慌乱,她从不是慌乱的人:“他不会有事,也不会再妨碍你们了。”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我正要开口,恰逢外间好大一个雷劈下来轰隆一声响,顷刻间便下起初春的第一场雨来。

素素在那声雷响之时神色僵了僵,但转瞬便回到漠然表情,良久,看着我:“告诉南宫若,他便是死,也要死在我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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