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阮郎归(6)
第二十章 阮郎归(6)

这真是我听过的最直接的表白方式,就连我这个身外之人都被这样的话惊得一时不能言语,更遑论身为当事人的楼佳期。但身为说出这话的元三公子却神情自若,完全没有这样很不一般的自觉。

我觉得,这位三公子真是个人才,我很是佩服。

但不论这句话的结果如何,总归是在这位小公主的心里留下了印象,且是向着好的那一面在发展,那么这个故事的最终结局,就有可能发展成大团圆。

穆公八年的初春,赵国终于迎来了一场不小的动乱,彼时楼佳期正在宫外,从忠心耿耿的宫人那里得了消息便被催促上马,向着赵国以东一路前行。赵国地势平缓,少有藏身之地,向东而行在接近赵国边缘处有一处山谷,正好用来藏身,楼佳期得了嘱咐万不敢马虎,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便是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保全自己。

到明月东悬的时候,这位小公主很不凑巧的在一片荒凉地里迷了路。

真是老天爷不开眼,在最紧要的关头打了瞌睡,心下慌张的小公主一时没了主意,迎头乱撞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扎进了不远处的山谷里。山谷是普通的山谷,只是山谷里的东西就没有那么平易近人了,小公主骑在马上听着不知哪个方向传来的虎啸,紧张的咽下几口唾沫,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王室倾轧向来不乏最阴暗的事迹,我在两年前却并没有听说赵国内乱到天翻地覆的地步,只是那个时候无人得知,听天由命,这是在一切都不及挽救的时候所有人都惯有的想法。

恰逢下起雨来,晚间天幕霎时乌云遮月,夏夜的雨水虽不寒凉却别有另一种浸上心头的隐虑,马匹受惊带着粮食和水挣脱缰绳不见,她躲在乱石间一时恍然无措,蹲在原地抱起膝盖埋下头去,良久,小声啜泣夹在雨夜中缓缓飘散在空气中,几乎微不可闻。

也不知过了多久,年轻男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惯有的漫不经心笑意,挟了风染了暖意:“天公不作美,可惜不能对月而酌,不过雨中饮酒尚有几分情趣,姑娘可愿与我搭个伴?”

她浑身一颤,不可置信般从膝间抬起头来,正看到男子带笑的桃花眼,在这陌陌寒凉雨夜中强自带了一丝火光,像是终于找到宣泄的出口,她颤着嗓子:“……李公子。”

他冲她一笑,漫不经心中让出一步,露出手中牵着的两匹马来:“我还想是谁会有这好兴致雨夜出行,没想到遇到熟人,这匹马想必也是姑娘的吧?”上前两步到她面前,俯身看她泪痕未干的一张脸,“可真是巧。”

她吸着鼻子,努力让自己不要显得那么狼狈,只是眼圈微红,想掩也掩不住,于是只好别过头去,盯着身侧正长出的细小草枝。

身旁忽的一热,却是那位李公子在她身旁坐下来,伸手出来,递给她水袋子并几块干粮,她正饿得前胸贴后背,低声道了谢,也不再扭捏,接过东西默默的吃下去,想到上一次分开前他对她说过的话,脸上发烫,却并不提,只是问:“李公子深夜外出,可是有什么事?”

他闲适靠在身后石块上,笑意不曾减退的桃花眼看着她,语气难得的带着点哀怨:“我自然是出来寻你。”碰上她愕然眼光笑意更盛,“你若是不见了,怎么嫁给我?”

虽是调笑语气,可也着实让她心情稍稍从紧张中脱离出来,只是这个问题让她更加窘迫,慌乱间脱口而出:“我可不会嫁给你。”

他问:“为什么?”

她慢慢冷静下来,抱着膝盖不去看他,半晌幽幽叹一口气,却说出毫不相干的话来:“李公子,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不等他回答便径自说下去,“从前有个姓王的姑娘,相貌是一等一的好,家世也足够清白,嫁给了一位诗人做夫人,两人情投意合,头两年过着幸福的生活。

“可是这个姑娘生不出孩子,一直不得婆婆的喜欢,这个诗人为了所谓孝道,给了他心爱的姑娘一纸休书,姑娘没有一句怨言,收拾包袱默默回家去了。”

“你一定觉得这个故事很平常对不对?可这个故事还没完。”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说得分外认真,眼前是蒙蒙的雨雾,连带着眼里也蒙着薄薄一层雾气似的,“姑娘回家不久就有一位公子上门求亲,这是难得的喜讯,姑娘纵使不乐意,可总拗不过爹娘的意志,只得再嫁。那公子对姑娘疼爱有加,丝毫不嫌弃她的身份,姑娘渐渐有些动摇。

“可诗人仍不忘旧情,纵使娶了新夫人却还对那姑娘念念不忘。命运让他们在三年后重逢,就在他们初遇的那个小院子里,只是两人如今只当是陌路相逢,那姑娘没有对诗人说一句话,只是心里的思念与日俱增。她觉得对不起现在的丈夫,满腔心思也无人诉说,终于在一年后故地重游时见到了机缘巧合下诗人未来得及给她看的一首词。那姑娘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词中的内容让她动容,只是两人再回不到从前。

“她觉得伤心,不知如何是好,一边是两情相悦的前任丈夫,曾经认定的良人与旁的姑娘缠绵生子,与她再无可能,另一边是现在的丈夫,对她耐心体贴从不正眼瞧旁的女子,是真的矢志不渝。姑娘就这样煎熬着回到家,不到一年便身染重病,最后郁郁而终。”

最后她顿了顿,神情坚定的道:“我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告诉你,如果这个姑娘从一开始就遇上了第二位公子,这一生也许就会很幸福,可是世事无常,最终还是没有这样的机遇。那个时候我就想,如果可以,我一定要找一个肯待我一心一意的良人才好。”

难得他听了这话也沉默了一阵,最终却还是漾了桃花的一双眼弯起来,正色道:“我不是那样的人。”

她没有答话,沉默不语。

他们在那处山谷待了足有六七日,李相家大公子负责寻找吃食,楼佳期则去找水源,两人默契的对那一晚的事闭口不提,却也避免正面交谈,直到有一日外出归来的李牧之迟迟不见楼佳期返还,在谷中溪水边找到一脸愁容的小公主。

她扭伤了脚,踝骨处红肿了一大片,疼得满头大汗坐在地上毫无办法,偏偏一声不吭想尽办法要直起身子。

身边突然就响起熟悉嗓音,他站在她一步外看着她:“我若是不来,你要怎么办?”

她咬着唇不说话,每一次出现在这个人面前总是在她最狼狈的时刻,就连现在被这样询问,也是居高临下的姿态,她习惯了居高临下,却从没有被人这样俯看过。

良久他终于叹一口气,在她身边蹲下来查看她的脚踝,她想要闪躲,却被他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那一刻谷中寂静,是风划过山涧花绽了枝头,连阳光都是白晃晃一片,他蓦地低笑一声,好看的薄唇挽起一个弧度:“你看也被我看过了,摸也被我摸过了,如今可真没得选了。”

她低着头,不知这一刻心中究竟作何感想,但必定心思已动,英雄救美向来是被人津津乐道的一桩美事,古往今来,屡试不爽。

到第七日晌午过后,李家大公子收到消息宫中一切事务已定,这才带着小公主出了藏身之处,临行前小公主将自己贴身带着的一柄鎏金缠枝银纹梳交在他手里,只说了四个字:“赵国叶苒。”

这句话便是表明心迹,两人尚且算得上是门当户对,想来也不会遭了反对,他在她手边虚握一把,终是带了笑意:“必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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