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阮郎归(4)
第十八章 阮郎归(4)

那一日她倒真是醉意不浅,将她扶上床榻时仍旧在嘴里念叨,我东一阵西一阵听了半晌,方才明白她说了些什么,大意不过是那敦厚可亲的李相大公子与她相识在先,又与她两情相悦在先,临走时还有约定在先,却不知怎么突然改了主意,转而要娶一位卫国王室的公主做夫人,心里实在羞愤难平,偏偏这时老天安排给她一门亲事,终于一个气不过离家出走,要来卫国讨一个说法,却不料人生地不熟,在万山城这个地方与我相遇。

我看着她道:“你如今打算怎么做?”

她犹自有些不服气:“自然还是要去,他们都说他是天作之合,可我要亲自看看,否则要怎样才能相信这些话?”说完又有些不放心的问我,“秦姐姐,你不会阻止我吧?”

我瞥了一眼一旁悠闲立着的元公子,见他神色并无异常,只摇着扇子好脾气的等着,何况这件事同我本没有什么关系,自然没有什么理由去阻止她,便摇摇头表明自己的立场,于是一行人确定了最终目标,行进速度瞬间变得快速了许多。

我们在第四日正午终于踏入平城,其时天朗气清,两片软乎乎的白色云团慢慢悠悠扯在天边,端的是一幅好天气。元三公子一入平城便急赶着说要回家去一趟,留下我与楼佳期两人在一间客栈落脚,并未留下什么交代。

我原想趁着天气大好出去寻一寻南宫若,却不想临出门的时候天色陡然暗淡,远方黑云厚重,大片无根水倾泻而下,竟然在顷刻间下起雨来。

因这天气变得着实有些快,我不得不返回客栈坐在大厅与楼佳期一起喝茶等雨停。

论起听故事的好地方,茶楼第一,客栈大厅当属第二,我坐在楼下百无聊赖握着茶杯的时候,还真的听到了一桩事,这桩事,同我们此次的目的很有几分瓜葛。

说是卫国三公子早年的时候出使赵国,实则不过是个声东击西的幌子,为了叫燕国放松警惕,只身一人前去赵国,可暗地里早已与李相大公子串通好,五万大军就在燕国不远处埋伏,只等时机成熟便可一击拿下。

燕国在那个时候早就已经是气数将尽,只不过强撑着一口气才得以存活。早年燕国国君昏庸无度,成日泡在脂粉堆里不问政事,国事岌岌可危之时也不过听说贤良恭候的卫国三公子身在赵国必定无暇顾及此处,一回头将折子抛开继续同那些如夫人们玩乐度日,完全不知所忧。

等到大军压境,燕国国君看到不远处依稀可见的卫国军旗,这才头一回从脂粉堆里爬出来,开始考虑这件事究竟要如何解决。

这实在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争,我觉得燕国之所以能存活五十六年之久,纯粹是靠着祖辈留下来的福泽,否则以当年的燕国国君一人之力,只怕不到两年便要被吞并,但天意如此,到它第五十六个年头的时候,这福荫也终于到了尽头,燕国不战而降,做了卫国的附属国,而作为主力的李相大公子,也因此博得个战将的美名。

人们对这件事持不同的看法,有人认为三公子只身在赵国运筹帷幄,实在是少年英雄,若是没有精密的筹划是无论如何都办不到这件事的,因此三公子才是功劳最大的那一个。另一拨人则说三公子固然起一些作用,但李相大公子才是促成这场战事胜利的主要原因,因战场险恶,若是没有足够的经验和过人的胆色是无法站在战场上的。

于是两方就三公子和李相大公子究竟哪个更加重要这个问题争持不下,眼看着一场小规模的辩论即将变成扩散型斗争,掌柜的连忙上去劝架:“莫谈国事、莫谈国事。”这才渐渐安定下来。

我对这件事倒没有什么别的看法,只觉得若我是卫国国君,必定一早就要攻克燕国,那实在是太容易攻克的一座城池。旁人或者会觉得大燕子民会太过凄苦,但弱肉强食,这个世界的规则向来如此,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却是楼佳期微微皱了眉头轻声嘀咕了一句“奇怪”。我见她神情有些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觉得应该是在走神,便也没怎么在意,再看一眼天色,只怕一时半会也无法放晴,干脆起身回房,打算将寻人这件事稍稍的琢磨一番。

但在这个时候却发生了一件我们之前以为可能会发生但最终没有发生直到我们以为不会发生却又发生了的事。

一件大事。

我被绑架了。

确切的说是我们,我,和楼佳期。

我在床上醒来,入眼是绣花的轻纱罗帐,床沿边放置一架四扇开合绘风景屏风,屋内的光线十分暗淡,只在角落处安置一盏烛台,一支白烛安静的燃烧,不时跳动发出微弱的声响。手脚自然是被缚住动弹不得,一转头看到楼佳期仍在熟睡的脸,不由得愣了一愣,终于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三师兄果然是个乌鸦嘴。

门在此时打开,有人缓缓而进,暗处宽大衣摆划过木质地板一阵娑娑轻响,看身形应是个女子。她在暗处椅子上坐下来,正在烛光照不到的地方,只觉得一双眼带着打量转了几圈,如跗骨之蛆一般牢牢锁在身上。

我尚未明白发生这件事的根本原因是什么,按理说我与楼佳期并没有什么共同之处,唯一可以提点的便是做了大半个月的旅伴,其他的交情着实不着边,这一趟却将我们两个都绑来,实在是有些不明所以。若是为了南宫若而来,尚且说得过去,或许是为了个人的恩怨情仇,可知道楼佳期身份的人少之又少,总不至于认为多一个人便多一分筹码吧?

但这样说来,这个打算也着实难以实现,且不说这样做成功的几率有几分,便是我们两个人加起来,只怕也难以引起他多大的注意。更何况,就连他现在身在何处,我也是不知道的。

沉默了半晌,凉凉嗓音终于响在室内,漫不经心似的一笑:“竟然将你们两个都叫来了么?也好。”再幸灾乐祸似的抚了抚掌,端起一旁早已搁好的茶杯,轻抿一口,“今日正是七月七乞巧的好日子,外面可都忙赶着那趟婚事,如今你们可看到了,也早该死心了吧?”

我早听说七月七日是李相大公子与卫国六公主的大好日子,只是没想到我们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两天后,如今便是能够去讨一个说法,也是没什么意思了。但这句话说得着实奇怪,楼佳期尚还未醒,对我说这样的话又能有什么作用?

似是知道我心中所想,坐于椅子上的女子支着手臂撑着头,一双眼轻轻柔柔扫过来,然后一声轻笑溢出唇齿,可以想见一定是极妩媚的一个笑,可是冰冰凉凉不带一丝感情:“你觉得自己不在意,可真的是这样么?他今日可真的是不会来了。”

我不明白她究竟在说些什么,想了想,觉得真是不能交流,只好问她:“那么放我们走的条件是什么?”

她便在暗处起身向前走两步,像是要走到近前,但第一步迈出后又停下来,转身便要出去,停留片刻说道:“等一切都办完了,自然请两位离开。”

这真是一个神秘的人,来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连长什么样子都不让人知道,留下一些神秘的话让人想一些很神秘的事,真不知道是该说她太高估了我们理解能力还是我们太低估了她的表达能力。

房间里安静下来,细细凝神听去隐约能听到窗外有丝竹管弦之声,极是喜庆,想到今日便是那位大喜的日子,实在不知要作何感想,老天爷真是太爱开玩笑了。

我悄悄叹一口气,转回头看了看,正看到楼佳期睁着一双眼无声的看着床顶,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我也实在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应该说些什么话才算是应景,干脆闭嘴沉默。

良久,她轻声说:“我一直以为今日坐在轿子里的那个人,会是我。”她小小缩在角落里,一团孩子气的神色里带着一点茫然,有些不知所措的低声道,“他说过他要娶我的。”

我看着她道:“其实你要的不过是一个答案,便是今天没可能,以后也是可以的,若是元公子发现我们不见……”

她打断我:“他不会来的。”唇边浮起一个笑容,“今日是他大婚,他怎么能丢下新娘子一个人呢?”眼里已经有泪浮上来,可是强忍着不让声音哽咽,“我一直在等他给我一个交代,可是等来的却是这个。”

我盯着她的脸沉默了一会,问她:“你怎样知道是他的?”

她顿了顿,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颊上笑容终于支离破碎:“因为那是他。”再眨眨眼,脸上泪痕已干,甚至看不出曾经哭过的痕迹,只是嗓音软软,带着浓重的鼻音,“那个时候,我还不曾像今天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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