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道的尽头是一面青石墙，鸽伶将手附在一块石砖上向下一按，那石墙便兀自打开了，露出一截向上的石阶。鸽伶领着鸟居沿着石阶走上去，石阶的尽头是一面木墙，在木墙右下角有个暗槽，鸽伶伸手进去，只听“喀拉喀拉”几声，木墙一侧缓缓移开一道缝，鸽伶小心朝外张望了一下，才走了出去。

等鸟居走了出去，才发现自己竟到了一间卧室，刚那木墙便是卧室中的衣柜背面。这卧室并不大，出了衣柜，就见一小方几桌，过去是一紫纱綄子隔成的内室，透过轻薄的綄子可以看见内室的软榻上坐着一个人。

“公子，我把人带来啦。”鸽伶一见到榻上的人，便欢喜地跑了过去。

“嗯。过来吧。”温润如玉的声音透过綄子传来。

鸟居掀了綄子进去，便瞧清了坐着的人。是个男子，年纪大概三十出头，却是保养得极好。眉目如远山，唇薄鼻挺，肤色却是有些苍白，此刻只着一件里衣，披着发坐在梳妆镜前，见鸟居进来，便也凝目瞧了瞧。

“呵，鸽伶，你到哪里寻得的人，如此貌美，当小侍倒是可惜了。”那男人瞧清了鸟居的容貌不禁叹道。

“公子，论这青衣阁的，哪个比得上公子美貌。这是我一远房亲戚家的孩子，家里贫苦便出来干活。他笨得很，只能做些打杂的活。公子就当行行好，收了吧。”鸽伶一番话倒是哄得男人开心，那男人用袖口遮了嘴角笑道：“这阁子里也就你的嘴嘴甜了，只是看他这样子，并不像做惯活的孩子。”

“公子试试不就知道了么。”鸽伶说着拉过鸟居，从梳妆台上取来一把梳子塞给他。“来，替公子梳个头。”

鸟居看着手中的梳子一时不知道怎么办，鸽伶跪坐在一旁朝鸟居挤眉弄眼，鸟居没法，只得帮面前的男人梳起来。

鸟居从没替人梳过头，倒是小时候记得买过几个洋娃娃，自己给娃娃们梳过。男人的头发乌黑顺滑，大概是晨间刚宿醒，显得有些慵懒的凌乱。鸟居捧起一把青丝，细细得梳着。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大概是觉得满意，便问了句。

“回公子，他叫哑巴。”鸽伶抢了一步答道。

“哑巴？呵，怎么取得这名字？”男人感到稀奇似的，回过头瞧了一眼鸟居，鸟居惊得手一顿。

“公子你不知，这乡里啊有句俗话：贱名好养。他上头有四个姐姐，父母好不容易怀上个男孩，加之他自打出生便不能说话，便取了这名！”鸽伶毫不费力地扯了一个谎子。

“真倒是有趣。”男人笑着回过头，想了一会儿又正色道：“不过既然要在这阁子里做活，名字倒是应该换一换。哑巴怪不吉利的。”

“公子说的极是，要不公子就赐个名吧！”鸽伶赶忙接上。

“不过这也不是我说的算，到底他还没签什么契约，不能算是阁子里的下人，我自然是没资格赐名的。”男人又笑了笑，透过梳妆台上的铜花镜，鸟居感觉男人正瞧着他。

“能让公子取名那是天大的福分啊！公子你学识渊博，可是这阁子里数一数二的，能得公子赐个好名，他谢恩还来不及呢！”鸽伶不着痕迹地推了鸟居一把，鸟居只得点头。

“这孩子性子静默，不如叫墨荇。可好？”

“这名字可真好！愣着干嘛，还不快谢公子！”鸽伶乘机伸手狠狠掐了鸟居大腿一下，鸟居一下子吃痛地弯下了腰。

“那公子可是愿意把他留着了？”鸽伶凑到男人面前，双眼眨巴眨巴地多少透着点撒娇的意味。

“既然他愿意，那便留着吧。”

“真的？！公子可真是好人！”鸽伶抢过鸟居手中的梳子，熟练地替男人挽了一个发髻，又取了一只碧玉簪斜斜的插上。

“鸽伶，他既是你亲戚。这往后阁子里的事你要多教教他。要在这阁子里住下，凡事都要小心。”男人说这话时，眉眼间透出淡淡的清冷之色。“墨荇，以后在这阁子里，多的话不要说，多的事不要做，多的景也不要瞧。这一点，我今日告诉你，你便要牢记。”墨荇，便是鸟居，见着男人这般神色，便听话的点了点头。

“鸽伶，取我的琴来。”男人洗漱罢便唤鸽伶取来一黑漆五弦琴抱于膝上，指尖轻挥，便是飘出一串琴音。初听时浑厚圆正，重如千钧，尾音却是轻逸飘渺，绕梁三回不绝。一曲宛如高山流水淙淙，又如珠玉落盘铮铮。

曲罢，男人抬起头，瞧着还兀自沉浸在曲中的墨荇，便笑了道：“这曲子如何？”墨荇点了点头。

“我倒忘了你是个哑巴了。”男人淡淡一笑，低眉一抚琴弦。“对了，我叫琴华。刚这首曲子唤作【青丝引】。”

“公子便是弹什么都好听！”鸽伶接过话茬。

“却是不知他喜不喜欢。”琴华轻叹一句，像是自语。

“公子，我先带墨荇去附近转转。”鸽伶一见此情形，便向墨荇使了一个眼色道。

“嗯。”琴华点了点头，鸽伶便领着墨荇从厢房退了出去。出了厢房门即望见那片荷花池，原来这房间就是在先前见到的阁子的三楼的最东面。

鸽伶领着鸟居下了阁子走到内花园一个隐蔽的角落，忽的跪下了。“刚多有得罪，望公子见谅。”

墨荇想抬手去扶，鸽伶却是不肯起。“刚说公子唤作哑巴实在是情势所迫，公子既然要在这阁子里避一避，就请先装哑一回。至于冒犯了公子的名讳，也望公子包涵。暂且就请公子先用着【墨荇】这名和身世保全。”鸽伶抬头，一脸正色。

“知道了。”墨荇点了点头。

“琴华公子是个好人，公子不必担心。”鸽伶起身补了一句。

“嗯。”

“公子，小的先带你去这附近转转。”鸽伶恢复了笑脸。

“你不必称我公子，叫我墨荇就行了。”墨荇朝鸽伶笑笑。

“这怎么行！”鸽伶摆摆手。

“这也是保全之策，万一私下里被人听去了可不好了。再说我本是无身份之人，你又救我在先，我们可不是什么公子下人的关系。”墨荇温柔的解释道。

“那是什么关系呢？”鸽伶倒是奇怪了，这阁子里除了主子就是下人，还有什么特殊的么。

“是朋友。”墨荇笑着伸出手，然后期待的看着鸽伶。

鸽伶看了看墨荇伸出的手，在这阁子里呆了许久，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墨荇看鸽伶许久没反应，便主动握了他的手。“这握了手便是朋友，没有什么尊卑之分。行么？”

“行！”鸽伶反应过来，回了墨荇一个灿烂的笑，配上那还显得幼稚的脸庞倒是十分可爱。鸽伶与墨荇看上去年纪相仿，墨荇觉着有这么一个朋友，在这里住下后倒也是安心许多。

这内花园倒是有点大，鸽伶在前头领着墨荇走着，一面介绍着：“这花园是阁子主人建的，东南西北四角齐全，每一角都有一小院，刚那些黑衣人住的是最西边的客院。主人性子奇怪，平日里这花园是不容随意走动的。所以除了西边的院子，其余三院只是听说，并未见过。”鸽伶沿着花园中的青石路走着，路边净是些丛生的竹子。忽然鸽伶转身拉上墨荇快速躲到路边的竹林里蹲下，并示意墨荇噤声。

一连串脚步声接近，就见五个黑衣人走来，墨荇定睛一看，楚歌也在其中。那一行人走的极快，一会儿便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待那些人走远，墨荇回头疑惑的看着鸽伶。“定是那些人发现你不见了！”鸽伶皱起眉头，又道：“看他们的方向应是去阁子那寻你。现下里要找个地方藏起来。”

“去地道不就行了？”

“不成。这帮人数众多，看样子他们一定是分批在寻。地道迟早会被发现。”鸽伶压低声音说道。

“可是我不是换了容貌么？”墨荇倒是奇怪鸽伶为何如此紧张。

“普通人倒是不会察觉。可是这帮人都是高手，况且，就算是换了容貌也不能遮住你这眼睛。”鸽伶看入墨荇清澈的眼。“你这眼便是易容术的破绽。楚歌定能分辨出来。”

“那怎么办？”

“听说这花园东面摆着五行阵，若是能破解，便能在东院躲一阵子。”鸽伶仔细的看过四周，便压低了身子拉着墨荇穿过一片竹林往花园东面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