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之笛殇
韵之笛殇

【紫莫:那双莹润的黑眸,在血红中微颤,纯洁的如一株菡萏,绝望地令人心碎。惊鸿一瞥,我把她抱了起来……】

黄昏,残阳如血,叹息着,一个杀戮之夜。

江湖的巨擘,过客如织,杀机四伏。

孤独,如影随形,我恨,却又无法逃脱。潇洒如风,我行我素。唯一的倾诉,是我的笛。

笛声响起,安谧,悠远,淡漠世间一切杂芜,时清冽隽永,时冷厉如风。然,世人耳钝,恐她,惧她,视为邪物,称之,魔笛。

湖边传来的厮杀声,凄惨哀号,整个黄昏震动起来。西天,那抹染血的霞,更是红得妖艳邪魅。

策马而过,浓烈的血腥味,随着翻腾的尘土,呛人眼鼻。从漫天的呼号声中,我知道,这不是一般的匪徒劫杀。刀戟起落,尽是要害。这是一场蓄谋的屠杀。

我不想置身,这江湖,最忌讳的就是多管闲事。

马鞭历指,黑马长嘶,正要掉转马头,惊鸿一瞥,一闪黑眸如暗夜划过的六芒星,整个苍穹仿佛因她而亮,明明那样清澈,明明那样无邪,却弥漫着凄凄的无助,浓浓的哀伤。刺痛了我的心,好久冰冷的心不曾震动、温暖过了,只这一瞥,却让我心底苍茫一跳。按住这悸动,我转过身,跌入一双黑亮如漆的眸子。

她就这样站在血红中,怔怔地望着我,没有一丝尘世的杂芜,洁白的裙裳在风中轻飏,纯净如水中亭亭而立的菡萏,仿佛曾未来过世间般无助。

突然间,我好想给她一生的平静,永远不知这世上的污秽,永远纯净如那一株白莲。轻舞马鞭,把血泊中的她,抱在怀中。

马蹄下,砺砂走石,杀手像一群不知餍足的鬣狗,穷追不舍。

无恨崖上,缭绕着亘古不散的雾气,枯黄的艾草随风摇摆。

我勒住马缰,马蹄下的砾石滚落,下面是万丈悬崖,云雾迷蒙,烟霭盈漫,看不清那浓雾下的任何东西。

身后,杀手刺耳的狞笑。

我缓缓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狰狞。突然感觉到腰间渐紧,俯首,她紧紧贴近我的前襟,眼中显得有些恐惧,但也有孩童深深的依赖。

我不明白,为何她能如此依赖自己,也许,我应该永远都不懂……

再抬首时,手中已多了一只莹玉的竹笛。

看懂我的示意,她乖巧地捂住耳朵。笛的魔韵在无恨崖上弥散,身上的紫衣烈烈翻飞,墨紫的长发被强大的灵气牵引,张扬狂盛。顷刻间,鸟兽顿散,灵力弱的杀手已然被魔笛震断心脉,其他人勉强支撑。

为首的,阴戾地盯着我,抹去嘴角那缕血丝,从怀中掏出一只短哨,刺耳怪异的哨声直上云霄。

怀中的人动了动。

印翼堂,传说中最残酷的杀手组织,对雇主的要求从未失手。只要是印翼堂的目标,上黄泉,下碧落,都会被找到,不留一丝痕迹。他们的联络方式就是印翼短哨。

救兵转瞬即到。

密密包围住,右肩的印翼刺绣,此刻被毫无顾忌的露出。

就这么肯定吗,真以为我会束手待毙。

紫衣猛掠,如惊龙般乍起,绞着墨紫的发,在无痕崖上惊艳决绝。

杀手一个个倒下,却总有不要命的来填白。时间分分流逝,渐感吃力。

一只冷箭射向怀中,我惊觉时已晚。意识中伸臂猛挡,鲜红的血汩汩涌出。自嘲地用未伤的左手点制右臂穴道,一直认为自己永远会了无牵绊地活着,现在却无畏地当起英雄,英雄命短呵,真是讽刺。

晶莹一滴,在苍白的指间滑落。那痕银润,竟让我不知所措。她抬起的眼眸,浸满清流,只是痛楚地望着。

恍如隔世般,我周围的一切死寂,只那一双眼睛,仿佛沉淀了几世的哀恸,我就此沉沦……

闷哼一声,背后突袭的一掌,使胸臆如翻江倒海般。殷红的血顺着嘴角流下,身体有些不稳。

杀手围集崖上,越来越多。

丫头,你可要抱紧我——我低头,向怀中的人灿然一笑。

没有丝毫犹豫,她稚嫩的手臂抱得更紧了,定定地仰望我。也许是体力透支产生了幻觉,好似看到水中菡萏清清纯纯的绽放,纯粹的不带一点沾染。

我左手紧握腰间的匕首,受伤的右臂揽住娇小的身躯,用力一蹬马背。一袭紫衣如飘飞的蝶,跃入崖下。

无恨崖,氤氲的雾霭很快将那抹紫湮没,烈风扫石,一如既往般平静……

【伊洛:只为追随那抹紫色,我义无反顾地坠入凡尘,为了今生的相遇,我忘尽前尘,独留紫衣翩然……】

不知是几次重复那梦境了。

烟雾弥漫,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那袭紫衣,伸向自己修长的手臂,在迷雾中都能感觉到的宠溺。我走近他,轻抚他的脸颊。浓雾遮住了他的脸,指间触到的那抹满足的微笑。

可,那温柔渐渐远去,我只能痛苦地看着那紫衣,飘然而逝。

心痛如斯,绝望如斯……

每次都在梦中无声流泪,但,每次都有一双清凉的手,为我拭去脸颊的泪痕。

我知道,是他,我知道的……

但我从未睁开过眼睛。贪恋这指间的温存,怕自己一睁开眼睛,会像梦中一样,离我而去。

八年前,我看见血红中飘飞的那衣紫,便认定是他。虽然不知道为何,但,记忆中的那抹紫色,晕染着我生生世世的追随。于是,我义无反顾地抱紧他。无论如何,只是这样,紧紧抱住他。

他喜欢钓鱼,耐心的等待,即使没有收获,他还是乐此不疲。

我静静抱着外衫,坐在他身后。

轻声的细咳。起身,把长衫披在他身上。跃崖时,他过度损耗了受损的内力,将匕首插进崖壁,我们才生存。而他也因此受了重伤,落下病根,体寒肺咳。我虽懂医术,却也只能用药膳调养,不能根除。

抬首,他有些苍白的脸,展颜,绝世的笑容,即使是看惯了,也让我微醺。

假如有选择,我愿用我的一切换取他那一刻绽放的绝世笑靥。

丫头,今天我们有鱼吃了——他喜欢这样叫我,好像依旧是那个紧紧抱住他的九岁小女孩,虽然他知道,我叫伊洛。

喜欢他这样叫自己。

十六岁生日那天,他送我一只竹笛,和他的很像,只是在笛尾多刻了一株菡萏。我永远记得,那夜,银月如钩,所有的星都隐去,不知是被月光暗淡了,还是不忍惊扰我们,如风如流的笛韵。

我酿的酒,空盏狼藉。

丫头,怎么星星变成了你的眼睛——他醉了,迷蒙地看着我。心跳,突然就漏了一拍。

办脱半拽,让他在床榻上坐好。端来醒酒汤时,他已经倒在榻上,我无奈地又扶起,让他靠在身上。火热的气息,伴着并不浓烈的酒香萦绕在我的脖颈,心下就乱了。

喂过汤,扶他躺下。

久久凝视那沉睡,仿佛看了几世般。俯首,如墨的青丝泻下,他的脸,微烫。在他嘴角,我印下深深一吻……

宁静,满足。

这样单纯的幸福,如此之近,如此之真,我却有丝丝不安。

那只是梦而已,流泪时,总会有一双清凉的手为我拭去眼角的泪痕,醒来时,他总会宠溺地抚上我的发,喊我丫头。没有什么能改变这一切,是的。

祈滦,看到他的时候,我在湖边吹笛。感觉到温润如水的目光,转过身就看见了他。

水色的长衫,柔柔,似水波潋滟,淡色的长发都熏染上一层柔波,在微微的风中轻漾,仙袛般绝世的容颜向我绽放,空谷幽兰的笑容,水莹的眼睛似曾相识,里面是我永远都看不懂的情愫,或许,是我不想懂。

我起身,漆黑的发,用紫缎散散系着,披至腰际,一袭白衣扬起,展露着静静的微笑。

墨蓝色的湖水映着两个细碎的剪影。祈滦说——洛儿,我是你的师兄,你以前总喜欢叫我滦……

莫名的信任,我把竹笛放入袖中 ,款款而笑,引着祈滦回到小舍。他,总是这样称我们的居。

无恨崖的崖底,树木青葱,大朵大朵的曼殊纱华盛开在榕树下,泉水淙淙,在火红的幔纱上,浸出一条玉带,碎碎闪着不似人间的光泽。

他随意地躺在树下的长椅中,清清浅浅的睡着,墨紫的发,张扬着泻了一椅。

我拿过薄毯,轻轻覆在他身上。转身,看见祈滦不经意流露出的深沉悲伤,我有些迷茫了。

许是感觉到熟悉的气息,他睁开眼睛,刚想开口,就对上了祈滦清冷冷的水眸。

我不解地看着他们,紫色和水色的瞳,沉沉相对,看不出丝毫感情。

你们……

见我吃惊地望着他们,祈滦不自然地别开头,下一刻,就云淡风轻地欣赏景色。他,冷冷道——这里不欢迎外人。桀骜地拉我进屋,手微微吃痛。

察觉到我的挣扎,顿了顿,看见被自己握红的柔荑,他放柔力气,却仍旧紧紧地握着我:丫头,疼吗——他心疼地问我,眉心自责的轻蹙起来。

展颜一笑,我抬手抚平那蹙眉,摇摇头。

滦是我师兄,虽然前尘尽忘,但我相信他的——柔声劝慰,我知道,他不忍让我伤心。

祈滦没有说明来意,我也没有问。他,当然也懒得理睬。

三个人,关系有些微妙,我小心翼翼地看着莫名其妙的两个人。每次看见我和滦在一起,他总会不厌其烦地蹭过来。我无奈地看着他,滦仍旧一副仙袛的表情,淡定悠然。

小子,你那什么表情,很让人不爽啊——紫袖猛翻,张扬着就扑了过去。

祈滦水袖一扫,淡漠地避开——我从不欺负有伤的人。

这更激怒了他。于是,我只能哭笑不得地看着一紫一青两个人影翻搅,为什么以前从不知道他这样容易发怒……

如火的曼殊纱华凋谢,零落在泉水中,惨淡的红,漂向未知的地方。崖底一片苍茫,曾经蓊郁的树叶经不住霜寒,终于不舍地从枝上坠落,叹息着,湮没在泥土中。入冬以来的的第一场雪,洋洋洒洒下了三天三夜,皑皑素银,似带着对人间的爱恋般,决绝地落下。

一个月后,是我的十八岁生辰……

【紫莫:我贪恋这触手可及的温柔,丫头,是什么让你如斯伤心,连梦中都泪流满襟。不在你身旁,谁会为你拭去脸颊的泪痕。没有你,谁还会在月下陪我,吹一曲如风如流的歌……】

从何时起,我已经习惯她在身旁的温存,就像自己的左手右手般,自然,满足。

湖边寒气微重,她就这样静静陪在身边,为我披上长衫。深深呼吸,那衫上有她独有的暖暖菡萏清香。

晨露晶莹,在柔嫩的叶上滑落。我起身,看见她单薄的双肩微颤,紧闭的眼睛,长密而微卷的睫毛上沾着莹莹泪痕,蝶翼般轻翕。

做恶梦了吗,为何,我心痛如斯?

轻柔地为她拭去滑落脸颊的泪痕。仿佛感受到这一安定的存在,她扇动了一下睫毛,嘴角一抹平静,又如婴孩般满足地睡去。

我凝视着,那恬静与安宁,单纯的没有一丝瑕疵。只这样的凝望,却是几世都不会厌倦。

她的十六岁生日,我送了一只竹笛,笛尾是亲手刻的菡萏。那是在和我的笛相同的一棵竹上折下,为此,我日夜兼程,去了一趟南国的竹冢。从她惊喜的眼神,我知道,她很喜欢。

那夜,我喝了一杯又一杯酒,却总是不醉。她酿的酒,带着淡淡的菡萏清香。

是啦,酒,总在喝时,越来越清醒,之后才会醉。

她温柔地按下我的杯盏时,我却醉了。仿佛所有的星,都揉碎在她的眸子里,闪着醉人的光芒。我疑惑,是,因了这酒而醉,还是,因这一眸的星而醉……

次日醒来,一夜的醉酒早已被炉内的檀香消散,唯留嘴角一丝甜甜淡淡的菡萏清香,久久不散……

我以为,平静满足的生活会如此继续下去,只有我和她。也从未探究过她的身世,因为从来没有想过我们的生活会改变。直到,祈滦出现。

那一身的水色薄裳立在她的身边,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神,让我莫名反感。是她的师兄吗,又能怎样,只是上一世的记忆,何况她已经忘记。她,只有我。

无意间,看到祈滦眼中流露的沉沉悲哀,又让我不安。意识到我注意,祈滦又会换上他那副天人的表情,淡然,悠远,让我很不快。

于是,我常常挑衅祈滦,虽然从来都占不到便宜。

是夜,月华如缎,凉凉的洒下一地银辉,像破碎了的冰莹。

窗外有异动,我惊起。迅速披上外衫,掠到窗边,一袭暗影闪过。翻窗而出,追至湖边,那人停下后慢慢转身。果然是他,祈滦。

没有太大意外,我慵懒地靠在树旁,一勾邪魅的笑——祈滦,没想到你还有这嗜好,深更半夜跑到别的男子窗下。

祈滦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夜风,拂动了墨色的水,在月下,碎了一湖。

他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湖水,深沉地,好像石化一般。突然有种很不安的感觉,我冷冷盯着他——我可不想陪你在湖边赏月。

下月朔,是洛儿的十八岁生辰——我刚要转过身,听见祈滦自言自语般轻叹。

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有些气恼地看着祈滦,却对上了他水色的眸,里面沉淀的苦涩与悲哀——你……

祈滦轻声叹息——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曾经,仙人遗落了一颗菡萏种子在人间,春天,她发芽,成长,开花;夏末,她将枯萎。本来,在人世,这株菡萏的生命将尽,却被一凡人发现,带回家中,悉心照顾。奇迹般,她没有枯萎,就这样,陪伴着那凡人几年。

直到仙人发现自己遗落的种子,竟然在人间成活,于是来到凡间,想把她带回仙界。然而,菡萏已经深深爱上了那个照顾自己的凡人,她苦苦哀求,希望陪在那凡人身边。

仙人被她的痴情感动,许下承诺,她可以在人世轮回,但一过十八岁生辰,必须返回仙界。在人间的轮回中,菡萏前尘的记忆将被抹去,只有在十八岁生辰过后,重返仙界,记忆才会自行恢复。并且,她在尘世间与那凡人相遇与否,都是未知。

历经了几世的轮回,菡萏都没有遇到那凡人,于是,她违背了对仙人的承诺,试图唤醒自己那一世的记忆,但力量有限,她只唤醒了一点残存的记忆。即使如此,她最终找到了那凡人。

可是,仙人对菡萏的违逆而失望,派弟子下凡间来带走菡萏。那弟子本想完成使命,尽快返回仙界。见到他们后,却迟疑了,于是决定让菡萏过完人世的最后一个十八岁。因为,那凡人今世的生命将尽……

祈滦悲悯地看着我。

湖边的空气有些湿冷,我压抑着涌上嗓尖的腥甜,扶在树干的手臂有些颤抖。其实在两年前,我已经知道,自己心脉的损伤已深,怕她伤心,一直封住穴道没有发作,只那咳喘,是止不住了。

被压制的血,在胸臆间冲撞,终于,一口火辣喷薄而出。腥甜,顺着嘴角流下,滴在白色的里衣上,晕散开来,暗夜里,像盛开的火红的曼殊纱华,靡丽,绝望地绽放。

不要告诉她,我不想,她伤心——声音有些沙哑。

我疲惫地慢慢走回房间,里衣上的血迹洗不干净,颓然倒在床上,眼前挥之不去的是她单薄的身影,和,温润的黑眸。

第二天,窗外的雪已齐踝,却仍旧纷纷扬扬下着,仿佛永远没有尽头。抬首,看到她也打开了窗,望着我,轻轻盈盈地笑。纯净的笑靥令我晕眩,洁白的裙裳好似融进了雪里。我贪婪地望着她,好想把她的每一展笑,每一个动作都深深镌刻在心底……

【伊洛:越来越感到不安,为何,你的笑容如此苦涩,令我心碎如斯。我会生生世世陪伴你,即使失去所有,即使成了一株菡萏,我也会义无反顾地在你身边……你知道的,我,只有你……】

三日后,大雪终于留恋地停下来。

出奇的平静,他和滦竟然再没有争执。这雪,许是能净涤人的心吧,我欣喜地想着。

浣衣时,发现他里衣上被洗过点点的血迹,心不由得紧了。原来,他的伤,终是蔓延至肺腑了。

眼睛有些弥蒙。一双熟悉的手,轻试眼睑,温柔得让我心碎。晶莹的泪,更是如决堤的水一般,止不住汩汩涌落。你——

他紧紧拥我入怀,紧到像是要揉进自己身体里一般。我的声音被湮没在他温暖的怀中,只留断断哽噎,声声叹息。

许久,他轻轻放开我——丫头,有你在,我不会有事的,我会永远陪着你。

依旧宠溺的微笑,却染上淡淡悲伤。不要瞒着我,我,会更心碎……

谱了一首韵词,丫头,那是,我给你的生日礼物——他久久抱着我。墨紫的发,和如漆的青丝绞在一起,竟分不出了。

生日临近,我却没有了以往的喜悦。最近脑中时常浮现出断断续续的记忆,愈是想抓住,就愈混乱。还有,他,我看到他更加频繁地咳,和,日渐苍白的面容。

风起,崖底的冷冽,在林间穿梭,光枯的树干,簌簌摇摆,擎住一方渺远的苍穹。湖面,结起一层薄冰,光滑如镜。有落下的枯叶,在冰湖上,被林风吹送,回响着沙哑的低吟,悲歌一般。

这一日,我的十八岁生辰。

洛儿,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滦静静看着我。

我苦涩一笑,我想要的,你给不了——我,没有什么想要的,滦。

祈滦的水色眼眸闪过一丝失望,转瞬又平静如水。许久,他喃喃道——我知道了,洛儿。

我看着他从怀里掏出一粒晶莹的药丸,一股清冽的冷香扑鼻。

这是你想要的,吃下去,你就明白了,洛儿——祈滦悲悯地看着我,水眸微颤,仿佛下了几世的决心般。

入喉,是清凉的香洌。初见的第一眼,我已选择了相信……

丫头,我为你谱的《无恨》,我来吹笛,你来吟舞,就像以前一样,好吗——他原本苍白的脸,因为兴奋染上一层病态的红晕。虽然担心他吹笛,会因施用内力而加重伤病,可看到那样的期待,又不忍回绝。

不能太多,今天只吹一段——我接过他递过来的词:

枕函香 花径漏 依约相逢 絮语黄昏后

掩银屏 垂翠袖 何处吹笛 脉脉情微露

风过也 路三千 良辰美景都看遍

南淮月 楼船雪 依稀似当年

往事飘渺 日月飞驰若光电

浮生若梦 一生与伊几擦肩

庭树霜凋 愁夜谁人窗下眠

绣帏风 兰烛焰 梦遥遥

阅残卷 寂寞眼 纸上旧月可堪恋

缱绻时 花正浓 春风似少年

风雪黯 旧梦远 江山此夜一舞间

一相拥 两长眠 曲终人不见

触目柔肠断 东风渐冥冥 不信一生憔悴伴啼莺

回首素影飘残月 香丝拂绮棂

菡萏迢递玉笛声 索向紫衣寻梦 寄余生

只应碧落重相见 那是今生 可奈今生 刚作愁时又忆卿

无悔 无悔 终无悔

回望崖霭里 白衣翩跹掩笑颜

无恨 无恨 最无恨

路长前尘湮 待从头轻试笛韵

……

不知何时,泪流满襟。握住那卷词曲,我紧紧抱住他,我记起来了,我,全都记起来了——莫……

咳,咳咳——他呼吸有些急促。惊恐间,看到他嘴角渗出的殷红血迹,心,霎那间凉到极点。

轻轻擦拭着嘴角的血,他绝美的笑容只为我绽放。轻抚脸颊,四目无声相对,一切了然,他知道,他是知道的。轻轻贴近我的双唇,先是柔柔低吮,脉脉浅尝,很快,舌尖的那抹腥甜掠过齿隙,不顾一切般肆虐,只剩下决绝的喘息……

【祈滦:我懂的,师傅,我一直都懂,什么是,爱。只是我怕,爱的太沉重,太执着,太,绝望……】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初见洛儿,盈盈立在湖边,纤尘不染,那抹温柔的笑,像是晕开来的淡墨,在心底幻化成一幅菡萏水墨。

那一刻,如果是永远多好啊,不似在仙界中,她总是轻蹙隽眉,化不开的悲伤,痴痴等待下一世的轮回。师傅,你,也看到了吧……

那次,在人间,你揽着我的肩,我不是故意要挣脱的。只是,我,怕见到人们看我们的异样目光:惊诧、鄙夷、不屑……我感到无措……

听见,你轻声叹息,静静走在我身后,对不起,我伤了你的心。

回到仙界后,你发现了遗落人间的洛儿,却没有找回。我们一起看着洛儿在人间的种种,你让我明白了,爱。

其实,我一直都懂的。

不要责备我,把“忆情”给了洛儿。他们,爱的太沉醉……

洛儿生日那天,紫莫为她做的词,让我感动。

重寻碧落茫茫。料青丝、朝来定有霜。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叶,触绪还伤。欲结绸缪,翻惊摇落,减尽荀衣昨日香。真无奈,倩声声邻笛,谱出回肠。

看着他们紧紧相拥,释然而吻——爱,本该如此啊,师傅。

第一次,违背你的旨命,我使用了冥力让紫莫活了下来。我知道,在人间这样做会灵窍涣散。

我从来都不坚强,师傅,你知道的。

我是在逃避,是的。爱,对于我们来说太过沉重,太过绝望,面对你的爱,我无力回应。

当辞别洛儿和紫莫时,看到他们毫不掩饰的爱,我为他们高兴。可,心,却生生撕裂般地疼,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能如此,师傅?是因了这师徒之情,还是同性之意!我,好恨……

滦水之滨,我们初次相逢。你说——好美的水仙!祈祈莽野兮,有水美如斯。随我走吧,以后就唤你做滦儿啦。

你给了我人的生命,人的思想,和,人的,情感。

你说——做仙太无趣,有滦儿相陪,真好。

你教我冥力,教我舞剑,教我一切。幻虚池面,有你我相偎的倒影……

我,真的不想离开你,你温暖的怀,和,闭上眼睛都能描绘出的俊美轮廓。爱,如此美好,却,让我如此绝望,我承受不起这份沉重的爱。

风絮飘残已化萍,泥莲刚倩藕丝萦;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人到情浓情转薄,而今真个悔浓情;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

这一世,我只能陪你到如此了,假如,下一世我们再相遇,我希望,我会有勇气,来承受这份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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