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
“砰!”
一个黑影迅速穿过弄堂,在和正街交界处观望了片刻,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浓墨重彩的夜幕中。
暗布一样浓重的夜色里,一滩浓稠的墨色顺势而上,是一个瘦弱的身子,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到画了浓妆的面孔上浮现出一团死气的苍白,看不出颜色的齐胯旗袍被仍旧汩汩涌出的墨色沾染,很快,凝固了。
夜凉,透骨。
郁琉璃走出舞会狠狠地打了个寒颤,她没想到会这样晚,连外套都没有带,哪晓得夜里竟是这般凉。有停在门边昏昏欲睡的黄包车夫,郁琉璃一个箭步窜了进去,“金碧公寓,快!”黄包车夫许是习惯了这样的惊吓,一句废话都没有,兔子也似的窜了个无影无踪。
“郁小姐……”陆大帅急赤白脸地追出来时,连个影儿都没看见,他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急得一脖子汗。身边的副官幽灵一样无声无息递上一条干净帕子。陆大帅习以为常的接过,撸了把汗,嘀咕着:“这么快就没影儿了……”趁着淡凉的夜色做忧郁状很是伤感了一会儿,“郁小姐啊……真淘气……”
他默默回想着舞会上郁小姐婀娜曼妙的身姿,情不自禁想学一学她的举手投足,结果因为身体有些丰腴,被门槛办了个狗吃屎,四仰八叉的倒着。身旁的副官仍旧鬼一样迅速出现,把他扶正,立了起来。陆大帅不以为忤,他的心已经跟着郁小姐飞走啦!
“金碧公寓”名副其实,即使在浓重的夜色里也能窥见金箔包裹的窗棂。
郁琉璃在电梯旁听着电梯沉重的“咯吱”生,仿佛是老旧的水井,正苟延馋喘地历上最后一桶水。电梯栏缓缓开启,迎面走出来一个戎装笔挺的青年,脸上有些若有所思的戾气。青年看到郁琉璃似乎顿了一下,转瞬便很绅士风度的点了个头,一阵风似的走出了公寓。
街上立刻想起了汽车发动的声音。
郁琉璃回到公寓,懒得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了。她在床上挺尸似的躺了会儿,挣扎着起来。
她今天穿了一件水色滚边旗袍,挽着当下时兴的半云髻,一副晶莹剔透的蓝色宝石耳坠愈发衬得她玲珑标致。郁琉璃的装扮堪称精致,更显得她妩媚动人。
立式穿衣镜前,身姿妖娆的美人抛了个眼风,郁琉璃把自己活活恶心了一番,暗暗评价:很风尘!
洗完澡后,郁琉璃披着一件月白鞘纱睡袍走到公寓窗前,睡意全无了。
郁琉璃想起舞会上的陆大帅,那随着舞姿颤抖的肚子简直十足的动感,可爱又可笑,想了想,还是可笑多一些。如果不是陆大帅,她会更晚些再走,或许鱼能上钩。
窗台上有一盆小小的石头兰,要绿不绿的耷拉着叶子,很久之前就是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却是坚持着一直没枯萎。郁琉璃拿起小喷壶,意意思思的往上喷了些水,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个好园丁。
郁琉璃索性不去看自己的杰作了,她转身回到试衣镜前,旁边的壁橱是有些历史的橡木色,被磨得发了亮。把手是个精致的烛台状,向左拧,一扇暗门悄无声息的被打开了。
里面的空间并不大,却足以容纳一个梳妆的镜台,这不是个普通的闺房梳妆台。里面是形形色色的假发、眉笔甚至胡须。
郁琉璃皱眉看着那一溜假发,惆怅了……
任务没完成,她还得继续去舞厅蹲点儿。其实作为一个新派的女孩子,郁琉璃还是有些罗曼蒂克情怀的,那种地方鱼龙混杂,达官显贵是不少,但大多是些酒囊饭袋之流,根本就入不了她的眼!最好是能有一表人才的青年才俊,不说是白马王子,也能算的上是英姿勃发。脑海中毫无预兆的就闪出了楼梯口打了个照面的青年,郁琉璃琢磨了琢磨,那的确称之为英姿勃发,不过戾气太重。她勉为其难的叹了口气,大好的青年才俊等着自己呢,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任务!
正惆怅着,就听见窗外警笛大作,紧接着就是治安马靴踏过街道齐刷刷的列队跑步声,很有节奏的朝着一个方向奔涌。郁琉璃跑到阳台,她看出来了,那个方向正是她之前去过的舞会场所。
街道里有被吵到的市民,还有伸长了脖子等待新闻的老婆子们,只要认真听,总会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
“又死人了,听说是迷羊舞厅的头牌!”
“呸!那种女人死了更好。”
“唉,都是人命,这都第几个了,也太过凄惨了……”
“呦……你还可怜她们,不是你哭着嚎着和你们家汉子闹的时候了!”
郁琉璃侧耳听了一会儿,立刻就明白,老鼠又出洞了……她必须加快速度了,看来是个贪婪的家伙。
纪铎赶到现场时,冯局座已经带着人马围了起来。
看到纪铎,冯局座像是看到救星一般,立马扑了过来,却又像是忌惮什么似的,不敢太过热情,于是憋闷着自己的热情,压低声音说:“纪警探,你终于来了,还是一样的作案手法……”
纪铎做了个手势,大步流星的跨了过去,看都没看他一眼。冯局座习以为常,期期艾艾地跟了上去。
尸体还没有凉透,纪泽带上手套,抬起一只胳膊,果然,大臂内侧仍旧是一个被剥了皮的十字型刻痕。
冯局座紧张兮兮地看了会儿,做恍然大悟状:“又是他,十字刻手!”
“十字刻手”是报纸媒界的称呼,一个月前,在一个舞厅的后门过道里发现了第一具尸体,随后就络绎不绝了,被杀的都是舞女或者交际花,其中不乏一些知名人物,她们统统有个共同点,就是大臂内侧被剥成十字型,死状虽不凄惨,但“十字刻手”的名字却是深入人心了。
“作案时间不超过2小时,从伤口来看,应该是被骗到这里一刀毙命,可见,凶手是很有个人魅力的。”纪铎言简意赅的做了个评价。
“……没了?”
“……你可以去查查最近的舞厅登记的花名册。”
说完就再没理会冯局座,摘下手套,纪铎就离开了,总共没超过一刻钟。
“真是……戾气太重!孙警官,去最近的大舞厅查查今晚的花名册……”冯局座在尸体前看无可看,只能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