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
旧事

1、

赵团长,赵叔叔

“申报!申报!卢大帅被刺,重金悬赏捉凶……”有报童一大早,扯开嗓子嚎,路边的商铺开始敞开厅门,探头探脑的张望来往行人。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从报童手里买了份当日的报纸,闻到有刚出笼的肉包子,买了两笼包子,想了想,不够,又多买了一笼,于是在微醺的晨光中溜溜达达朝李公馆走去。

李思卿要被她爸爸烦死了,大清早的就不让人消停,李柏止追着她满屋子跑,美其名曰要效仿欧美来一个早安吻,她瞥了眼铺在沙发上的电影画报顿时明白了,感情她爸爸又受了美帝国主义奔放情怀的熏陶。

老管家刚打开门,赵团长就听到了李柏止中气十足的喊叫:“思卿啊,爸爸爱你……”于是暗暗点头,这是病好了。

李思卿看到了赵团长顿时找到了救星,撇下她爸爸一头扎进赵团长怀里:“赵叔叔你总算来了!”赵团长一手卷着报纸,一手拎着三笼包子,这时只得摆成个大字让李思卿抱熊似的抱住。“哎哎,思卿,先让叔叔把包子放下。”

李柏止看到自己闺女抱着赵团长不撒手,被自己撵的漫屋子跑,顿时不对味了,哼哼嗤嗤的下了楼坐在沙发上,大爷状想翘个二郎头,结果穿着睡袍,生生露出一节子大白腿,感觉不太雅观,只得做罢。话说李柏止虽然已为人父,都快到不惑之年了,仍旧没有丝毫老态,黑乌乌的头发因为刚睡醒有些乱,眉目英俊,皮肤白皙,身材也是修长略有些瘦削,看着总感觉是个青年的摸样。

李思卿一直认为爸爸是个标准的美男子,像画报明星似的人物,可是再美的人物天天目睹也会麻木,更何况是个无所事事的美男子,于是,她分外怀念爸爸还是司令的时光。赵团长赵叔叔生的和爸爸截然相反,虎背熊腰高高大大的身材,走起路来都带着风声,是个纯爷们儿的样子。

纯爷们赵团长咽了口口水,拱开李思卿的熊抱,大刀阔斧的登堂入室,“给你们带了早饭,赶紧趁热吃。”

李思卿暗叹口气,美中不足,赵叔叔太老妈子了,一天到晚围着爸爸转。于是,李思卿又有些伤春悲秋,还能有和爸爸一样标致和赵叔叔一样爷们却不老妈子的男人吗?这太难了,她想。

李柏止看了眼高高摞起来的三层包子,在心里暗暗认为,把他父女当吃货呢,于是抽过赵团长手里攥着的报纸认真读了起来。赵团长老大不客气的打开一笼,捏出一个,三口吃掉了,感觉味道不错,又捏出一个递到李柏止嘴边,“还热乎的。”于是又招呼李思卿,“思卿,别淘气,快过来吃,要不你爸爸全吃了。”

李思卿颇有不屑的看了眼赵团长,心里也暗忖,我爸爸又不是个吃货,能全吃了嘛。

于是三个人坐在沙发上闷头大吃,场面很是和谐。

赵团长其人,长得和座小山似的,高大威武,相貌堂堂,李思卿记事起就在他身上爬来爬去了,不知不觉就爬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也就不好意思继续爬,只能抱狗熊似的抱着赵团长了。她没有母亲,从小就没有,但一点儿少女的缺憾都没有,别看赵叔叔人高马大,做事却分外细致,比她这个笨蛋老爸要周到多了,李思卿还是觉得自己的人生挺充实,两个爸爸呢,或者是一个爸爸半个妈,于是也就习惯了赵团长跟长在他们家似的了。

李思卿吃完第三个包子时,看到他爸爸手里的报纸头条,想起什么来似的问赵团长:“赵叔叔,被刺的是你们家大帅啊!”

一直在看连载故事的李柏止后知后觉的翻过报纸,皱起两道好看的眉毛:“恩,怎么回事?卢振风被刺了,死了没?”

其实李柏止也曾经是军界的名流,当年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左手神枪百发百中,可惜命犯炮弹,总能被炮弹炸到,不大不小的伤累积起来就成了旧疾,尤其是左手被一颗炮弹波及后就时不时的抖一抖,于是一怒之下带着闺女卷着财产从山东奔到了上海英租界。

赵团长其实是李柏止的团长,但因为李柏止悄不声的跑了人,他就只能忧伤的明珠暗投,投到了卢振风这半摊水里,没想到竟是又遇到了自己原来的长官,一高兴竟是要长在原长官家里!

“没死,卢大帅被这些日子被吓得卵蛋疼,马都不敢骑了。”赵团长觉得就是一家人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索性说了个痛快,也不管少女样的李思卿在旁边,“最近闹的满城风雨,重金悬赏捉拿凶手呢。”

“还不如死了呢,什么德行!”李柏止打从心底里瞧不起卢振风,他自认为卢振风比之自己的文韬武略逊了不止一筹,简直是云泥之别,一群兵被带成了软蛋,有心去调教一番,却是心有余力不足,经常性的病一病很是让他头痛,于是只能借赵团长的职位去调教卢振风的兵。他知道赵团长的斤两,别看在自己家里磨磨唧唧,真放到台面上,他的赵团长可是能独当一面的人物,他带出来的人自然不是软蛋。

看着认真换上一笼包子的人高马大的赵团长,李柏止明媚的忧伤着。

赵团长显然没有被李柏止的忧伤感染,仍旧一丝不苟的拿出一个热包子,“再吃一个。”

李柏止暗自叹了口气,恶狠狠就着团长的手咬了一大口,却不小心呛着了,咳得满脸通红,老羞成怒的抬起腿就踹赵团长,也不管春光大泄了。

赵团长很皮实,以前李柏止还是司令的时候比这踹的狠多了,现在这点儿和猫挠似的,就只耐心的抚着李柏止后背哄孩子似的嘟囔:“急什么急,这不都是你的。思卿还吃么?不吃就都给你爸爸。”

李思卿早已习惯这两位,她一目十行的翻了翻报纸,还是千篇一律的新思潮新运动,兵变策反,于是不屑的又拿起一个包子填到嘴里,囫囵的咽下去,扔下报纸:“不吃了,我去上学。”蹭蹭的跑上楼去换衣服。

赵团长一愣,嘀咕着这么大的闺女了还上什么学。

李柏止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威斯敏……敏,国立大学……”

赵团长一拍脑袋,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半土不洋的野鸡大学嘛!

2、

有点儿追求

李思卿是个彻头彻尾的富家小姐,所有摩登的时尚的东西她都来而不拒,但她又是个不安于现状的富家小姐,她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不应如此,应该是新青年那样的,应该有着梦想与追求,可是要追求点儿什么,李思卿到底是没想出来,于是她总有些悲哀,哀而不伤。

因为家里没有纯女性的温柔气氛,李思卿多少有些男子气概,与她柔和委婉的优美外形截然相反,她从没因此纠结过,因为她觉得一个要有追求的新时代女性应该如此,应该有一些男子气概的。

威斯敏国立大学是中英联合开办,为了显示吉利博大的爱,还专门开设了好多英文活动课。李思卿选修了一门马术,其实,选择这门课她是存了点儿猥琐的小心思,她很喜欢看马术老师爱德华骑马时的优雅身姿,真真对应了白马王子的说法。

这点儿不足道的心思却不幸被金凯撒看穿。

金凯撒是个独树一帜的纨绔子弟,他的父亲最崇拜洋文化,于是给自己独子起了个洋名字,很是自我感觉良好。

说金凯撒是纨绔子弟一点儿也不委屈他,打牌跳舞什么的一样不落;而他又独树一帜,他从来不痴迷于此,甚至早早接了他老爹的班儿,成了金氏码头名正言顺的少当家,掌管大大小小的贸易运输,竟然游刃有余。

于是,金老掌柜年过不惑就成了老太爷,成天遛鸟打牌纳姨太。

如果不是金凯撒眼神太犀利,李思卿还不至于这么不待见他,怎么说在这方寸之地能有个和自己一样不甘堕落的富家子弟实属不易了,但他何必表现出那么了解自己的小心思的模样呢!

李思卿从小养成的习惯,喜欢看一切美好的人物,还会自觉和爸爸叔叔比较比较,当然,能比爸爸还标致,比赵叔叔还英武的男子真是少之又少,简直令人叹息。而金凯撒其实算是能和爸爸媲美的英俊青年,如果要单纯的欣赏美男子,他也很是值得一看的,李思卿在心里爱憎分明的下了个定论。

虽然是个野鸡大学,但总归还是所大学。最近,新思潮新思想铺天盖地的涌入,想看不见都不能。学生们时不时的组织个游行,打个民主自由的口号喊一喊,再给机构治安捣个乱,大学生活也很是丰富多彩。

李思卿有心去观摩观摩,于是拿着册《新青年》颠颠儿跑到游行队伍后面观望,旁边有个带着溜圆眼镜的男生,看到个娇嫩的女学生都加入队伍,禁不住慷慨激昂起来,唾沫横飞的讲着主权,人权,民主,自由。

李思卿攥着《新青年》的手紧了紧,她刚刚燃起的三分热情被眼镜男的唾沫浇灭了,于是她准备悄无声息的跑掉。

她看看旁边,有点儿空隙,于是凭着小巧灵活的身板儿挤过去,不料被人潮一搡,小身板不禁处在凌乱飘摇中,眼看着就要来个不雅的姿势,蓦地跌进了一个宽阔的怀抱。

李思卿毕竟是个有思想的新时代女性,临了还琢磨了琢磨,恩,这胸膛够结实,多有男子气概!于是当她准备以小女子的委婉姿态道谢时,抬头看到英挺到欠揍的鼻子,突然就泄了气,金凯撒!

金凯撒玩味的看着李思卿瞬息万变的脸,感觉挺有意思。其实他早就注意到李思卿了,那样一个美人儿总是一副状似忧郁的小眼神,很多人都会注意,但却感觉有些拒人千里之外的古怪,然后他就在选修的课上看到了忧郁向亮晶晶转变。顿悟,原来这才是本性呢。

如果不是李思卿嫌弃他表现的太明显,他很是愿意再抱一会儿的。

李思卿看着把她解救出来的金凯撒有些词穷,做了一番草稿,最后就只干巴巴的蹦出了两个字“谢谢”。于是,金凯撒对李思卿的评价就多了个,不解风情。

这真真是冤枉了李思卿,她虽然是个千金小姐,但奈何家里都是大老爷们,也没有风情可以理解领悟,在她眼里都是风景一样的存在,有的风景让人流连忘返,比如爱德华的骑术;而有的风景就不忍卒读,不堪入目。

其实李思卿是有心多说一些的,她对金凯撒表现出的这种绅士风度很是赞赏,甚至有些刮目,她也感到自己道谢的方式有些欠妥,苦思冥想了一会儿,再抬起头,金凯撒竟然已经无影无踪了!

三十年代的上海歌舞升平,大喇叭花儿似的留声机飘出缕缕婉转的歌声,能让人酥软劲松,抽鸦片似的陶醉。

李思卿想着要不要去看场电影,早上看到爸爸扔到沙发上的电影画报貌似很值得一看,那样的摩登女郎和英俊青年很能引起遐想。

正当李思卿全神贯注的思考去还是不去的重大问题时,被一个人狠狠撞了一下,那人好像很赶时间,压着帽子点了下头就飘得不见了踪影。

李思卿莫名其妙,却看到地上有一张斑驳的信纸,于是不假思索的捡了起来。

旁边卖雪花膏的小贩看到有顾客,好不热情拉住李思卿一阵狂说,“这是当下最时兴的雪花膏,女孩子都用它,你看你这么水灵的皮肤,擦上去肯定能掐出水来……”

李思卿心道:“我干嘛要掐出水来。”转身就走。

这条路没走过,李思卿思忖着真不应该让司机先回去,还不如直接回李公馆。于是她又想起了自己的人生,继续思考着存在问题,她想到了自己的爸爸,她是多么爱他的爸爸啊,皱了皱眉,虽然爸爸有时候很烦人。她也很爱赵团长,和半个妈妈一样,她一直认为即便有妈妈也不会和赵叔叔这么好了,对自己好,对爸爸更好,从来没见过赵叔叔和爸爸吵过架,当然一直都是爸爸欺负赵叔叔,这样一来,李思卿觉得赵团长叔叔简直就是完美了。

李思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多愁善感了,突然间有好多想法,有些很是让人澎湃,有些隐秘的却又难以启齿,她觉得自己太有思想了!

3、

小巷惊魂

正在李思卿为了人生的追求苦思冥想,却不得要领的时候,突感感到背后一阵阴冷,还没转过身去,就被顶住了腰身,她略一思忖,是把新式的勃朗宁。

李柏止虽然废了左手退出军界,但觉得自己很是能成为一名成功的枪械导师,于是把无处挥洒的热情都用到了闺女身上,李思卿不负父望地弄懂了许多枪械知识,同样不孚父望地永远打不准,于是,李将军经常唏嘘感叹虎父犬女,但这也不减他好为人师的热情,熟能生巧嘛!李思卿甚至连毛瑟枪都打过。

“为什么跟着我。”身后是个大个子,压低的声音有些嘶哑,一股淡淡的烟草味。李思卿很喜欢这味道,她爸爸因为身体不好不能抽只是放了烟盒子里时不时闻一闻,倒是赵叔叔经常就会带着这么一股子味,不浓,她是很爱闻一闻的。但身后这股烟草味又不似闻惯得那种雪茄一样浓烈,还有点儿墨汁味的冷香,看来也是个洋货。

“说话!”大个子看着神游的女学生有些恼火。

李思卿看不到他的摸样,但压低的帽檐让她回忆起街上被撞的那一下,手就不由自主想去摸兜里的信纸。

“别动!”大个子看着伸向腰间的手不由反勒了李思卿的双臂,下手有点儿重,李思卿一个趔趄,倒不是有多疼,转瞬间正好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眼睛。

“我不想跟你。”李思卿想了想,觉得不太妥,又补充道,“没人要跟你。”看到大个子明显不信任的眼神,只好道出实情:“我迷路了……”

大个子依旧是个不信任的样子,李思卿为表诚意,只得做出些表示。

“别动!”

“你别紧张,我就是还你个东西。”

大个子看到李思卿摸出来的信纸,明显激动了,一把躲过去,枪口都斜了。李思卿琢磨着这要是挣脱能有多大胜算,虽然从小就跟着爸爸和赵团长叔叔学过一些自卫术,但自己的斤两还是明白的,动了动胳膊,不行,李思卿立刻放弃了挣脱的打算,于是耐心等着大个子激动完。

“你,怎么会在你这儿?!”看来是个重要的东西,大个子也觉得自己激动地太明显,恢复了一下淡定,继续追问,“你怎么弄到的?”

李思卿莫名其妙了,“你丢了,我捡到啊。”

大个子像是吃了个苍蝇似的被堵的哼哧了半天,抓了抓帽子,下定决心,“既然你看到了,那就不能放你走,看你也是个学生,必定是个奋进的青年,跟我来。”

李思卿被大个子拐进了一个里巷,莫名其妙的跟着进了个宅子,这宅子门面有些破旧,及至进了里面才发现别有洞天,竟是个大宅子,一路分花拂柳的飘进去。

“哎呦,余意,你那儿弄来这么个美人儿!”一个老鸨似的女人从一旁的屋里扭了出来,巴巴儿的扭到李思卿身前仔仔细细的打量,末了,又肯定了一遍,“是个美人儿!”要不是她腰上别的那把左轮,李思卿就能肯定她是个老鸨了。

“蕙姐别吓着她,我就是在路上碰见的。”

李思卿瞅了一眼在路上碰到并把她拐进宅子,叫余意的大个子,没说什么,继续观察宅子和老鸨似的蕙姐。

余意自动把自己丢东西被别人捡到的那段忘记,也把自己用枪顶着李思卿那段忘记,自来熟的开始介绍,“这是也是个有追求的同学啊,我和,你叫什么?”

“李思卿。”

“对,我和思卿同学在学潮中偶遇,都是同样的追求!”

李思卿彻底迷茫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余意其实的确在学潮中就看到李思卿,要不然也不敢直接带她回来。

这是个青年同盟会的据点,一切活动致力于自由民主,说白了就是打倒军阀,那场对卢大帅的暗杀就是他们的作品,当然,此时的李思卿还不知道那么多,只明白了他们是个激进的学生自由组织。她心有余悸地想起了学潮中身边那个唾沫横飞的眼镜男。

至于青年同盟会怎么会有蕙姐这样的半老徐娘,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是个标志物般的存在。

标志物蕙姐发话了:“这小丫头能行么,什么来历你知道不知道就敢往回带,还有人家知不知道,愿不愿意你也没问问,再说了,啧啧这么标致,你是不是看上了人家美色硬拉过来的……”

蕙姐一通字字珠玑的废话,说的余意哑口无言。

半天憋出来一句:“真不是看上你的美色……”

这句话是对着李思卿说的,但看到李思卿目瞪口呆的表情,立刻加了句:“不是,你很有美色!”于是,李思卿的脸色更臭了,余意也憋成了一脸猪肝。

旁边的蕙姐兰花指一翘,娇笑道:“余意你个傻缺,看着平时做事多机灵,怎么一在女孩子面前就成了傻大个!”

傻大个余意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含羞带笑的看了眼李思卿,李思卿不禁在心里道,果然是个傻大个。

“思卿同学不是迷路了嘛,记住咱的据点,槐树巷69号,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英俊的傻大个如梦初醒般的突然想起来,办起事来果然周到。

至此,李思卿算是完全明白自己入了贼窝,连个说不的机会都没有就要拍屁股走人,她想反正自己也不会说出去,就当没见过他们,哪个笨蛋还会再来!

当她说出自己的住址李公馆时,身边两位的脸色可谓精彩了。

蕙姐啐了一口,老鸨音又扯高了个八度:“是李柏止李公馆,山东直隶的军阀,你是他女儿?不像啊,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闺女?难道是个小玩意儿,那还出来上个P学……”

李思卿被“小玩意儿”给狠狠噎了一下,感觉这位蕙姐和自己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人,转而对着余意说:“我确实是李柏止的女儿,但我爸爸早就不在军界了,也不是什么军阀,你们不用担心。”

“脱了壳也是丘八!”

“蕙姐!”余意止住蕙姐的话,转向李思卿,“既然令父已经退出军界,那就是有觉悟的,只是,你们和卢振风走的很近,这又怎么说。”

卢振风是这一地区有名的军阀,李思卿看着余意深邃的眼睛直言不讳:“我们和他不近,只是他的团长和我们近罢了,那也只是家务事。”

余意被一句家务事镇住了,小心翼翼的问:“你们和赵团长是亲戚?”

李思卿鄙夷的看了一眼余意,刚刚觉得不像个傻大个了,又被这么个傻问题打回了原形,“一家人是不是亲戚。”

余意还是没太懂,看着李思卿嫌弃的脸色没好意思再问。

4、

爸爸的打算

李思卿一直在琢磨“丘八”这个词,一路不语,余意以为她是生气了,期期艾艾的说:“蕙姐她心直口快,但不是坏人,你别往心里去。”

看着身边的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余意再接再厉,“其实咱离着不远,拐出槐树巷,再过两条街就到了。”

于是他们用个近一个时辰,走到了离着不远的李公馆。

开门的老管家看见大小姐领着个大个子英俊青年回来,着实吓了一大跳,惊吓之后就是惊喜,扯着破锣嗓子喊:“老爷,小姐又领回来了个大女婿!”

老管家给李家当了一辈子管家,看着小姐在俩男人手里长大,一点儿女孩子的委婉神韵都没有,心里很是着急,于是凡是看到有适龄的男青年总想入非非,认定是小姐的女婿。

李思卿倒是没被“女婿”一词吓到,却是被“又”吓到了,她琢琢磨磨的进了公馆,老远就看见了笑得一脸老妈子样的赵团长赵叔叔,和厅里正襟危坐一脸严肃的李柏止相映成趣。

及至进了客室,李思卿才看到金凯撒。

“思卿啊,听金同学说,你们同班,恩,这很好,同学之间就应该多多交往。”看到闺女身边的英俊青年,觉得女儿竟然私自带了这么个大个子有些不悦,“给爸爸介绍介绍你领来的人吧。”

李柏止虽然是个极度恋女的爸爸,但在外人面前还是很有个正常人的样子,当然,赵团长不算,他都要长成内人了。

“这是我同学,余意。”李思卿理直气壮的觉得余意一定久仰了爸爸,就自动省略了给他介绍,倒是看一旁的金凯撒看着很不爽,仅仅是同一堂马术课,十万八千里的同学呢,“你来干什么?”

于是,金凯撒对李思卿的评价又多了一个,不识礼数。

“凯撒来找爸爸谈生意,既然都是同学,就要有同学爱,年轻人坐在一起聊一聊。”赵团长一副老气横秋的主人样。

余意这才明白,原来还真是一家人。

李思卿知道爸爸不混军界之后闲的蛋疼,搞起了货运,但逢海必沉,只能一直旱路,怎么跟个码头商搞上了。于是她不置可否的坐到李柏止身边,抢走他盘里剩下的半块俄罗斯进口黑巧克力,在李柏止刚要伸手抢回来时,一口填了,喀嘣喀嘣的嚼。

金凯撒和余意看的目瞪口呆。

赵团长瞪了一眼李思卿,又给李柏止剥开一块,“思卿别淘气,别抢你爸爸的,我再给你剥。”

“爸爸还老抢我的呢。”李思卿抢的理直气壮,毫无愧色。

李柏止是个很有见地又果断的人,他果断抢过盘里赵团长刚剥好的巧克力塞进嘴里,一本正经地细嚼慢咽,及至咽下去了,舒舒服服的吐出口气:“淘气。”

金凯撒像模像样的咳了声,老成的说道:“李伯父,您要船也不是问题,但最近日本人看的紧,这么多的货还是有些难度的……”

“钱不是问题。”李柏止抬手打断了金凯撒的话,要不是旱路被日本人截断了,他也不会铤而走险走水路,自己犯水,但既然货都已经弄好了,不能置之不管,水运就水运吧,他最近研究了一下形势,早就做出了打算。

“看您说的,不是钱的问题,是咱没有足够的人手。”金凯撒朝着赵团长含羞带怯的笑了笑。

李柏止若以所思的看了眼赵团长,又咬了口巧克力。

余意很快明白了,这是明目张胆的要兵呐,真有尿性!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赵团长稍作思忖,“这样吧,我带上我的兵去接货,日本人也不敢太为难,卢大帅的面子总要给的。”

李思卿看了眼余意,余意顿时觉得自己很明白李思卿的意思,他们和军阀没什么关系,就是利用一下而已,于是很自觉的狠狠点头。

李柏止也觉得这个大个子挺傻,“余先生,您这是……”

余意有些不好意思了,感觉自己再不说点儿什么真就被人看成傻大个了,“在下也以为这位先生的想法可行,不过需要慎行,万一被日本人认为这是卢大帅的态度,就不太好了。”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他巴不得卢振风和日本人交恶呢!

“恩,有道理。”李柏止对余意另眼相看了。

“这你们放心。”金凯撒很是豪放的一笑,看到在座没有呼应的,敛了笑容,一本正经的说,“其实也就是个威慑作用,做做样子,不会真动枪。”

李思卿嚼着巧克力,语气淡漠的总结:“迟早的事儿。”

一群老爷们看向李思卿,李思卿毫无压力感的耐心补充道:“日本人不会轻易放行,一定会挑点儿事端,藉此开战,本来早就对我们虎视眈眈了嘛。”

看着四双牛眼齐刷刷望着自己,李思卿咽下巧克力,暗忖,对牛弹琴。

李柏止想了一会儿,心不在焉的拍了拍女儿的脑袋,暗暗点头,果然父女同心,他早就看出来了,其实在搞完这批货后就准备去香港的,就是还没问女儿和赵团长是个什么意思,其实赵团长好说,膏药似的长着不用担心,倒是女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最好也能和自己所想一样,不行绑也要绑了去。

于是早就做好了打算,今天叫来金凯撒也是想要看看水路能不能走通。

5、奔向新生活

李公馆的老管家像是打了鸡血般兴奋,天天儿一口一个金女婿,余女婿。赵团长听了几回,心想,还金女婿银女婿呢!轻车熟路的钻进李柏止的书房。

李柏止的书房是个名副其实的书房,一大排的书目林林总总,还有一个大大的报纸画报箱。

赵团长进去的时候李柏止正在发愣,看到赵团长猫一样的捻手捻脚,眉头一皱,“瞧你那出息样,一个团长天天和做贼似的。”

这真是冤枉了赵团长,赵团长也就是在李柏止面前总一副贱兮兮的样子,在外面还很是一表人才的。

做贼似的赵团长笑模笑样的凑过去,不以为忤,“司令,我来了!”

即使是李柏止不做了司令,赵团长也改不过来口,叫着叫着很是习惯,甚至觉得别有一番情谊在里面。

李柏止也是个粗线条的,感觉还挺受用,他总是怀念拿枪的日子,有时候想想都觉得自己贱,“小赵,咱们去香港。”

“哎,啊?”赵团长还沉浸在那点儿情谊中,突然惊醒了,“去,香港?那么老远!”

“你还嫌远,又不让你走去!”

“不是,咱去香港干什么?”赵团长知道自己这司令雷厉风行,想起一出是一出,但必定是个言出必行的,小心翼翼的问。

“不太平了,我得为咱们以后的生活考虑。”

赵团长深深被“咱们以后的生活”打动了,他觉得就是让他跟去不列颠都成,突然想到,“思卿怎么想?”

“她呀,自然得跟着爸爸!”李柏止说的理直气壮。

赵团长欲言又止,“可是,我看着最近思卿和金少爷还有那个余意走的很近,会不会不高兴啊。”

李柏止最讨厌做这样儿女情长的思考,像模像样的停顿了稍许,一拍桌子:“要是放不下就都去!”赵团长的另外一句“女大不中留”就生生在拍桌子声中咽了回去。

“你的团,真能不要了?”李柏止知道军人不和老百姓一样拍屁股就能走,那都是血和泪杀出的情谊和威信,其实他到底还是替赵团长担心。

赵团长激动的忘了形,大狗一样扑过去,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李柏止拍狗似的拍着赵团长后背,心里想着怎么和闺女说。

李思卿看着一个爸爸半个妈哼嗤半天也没哼出句人话,只得自己开口:“我知道了,不就是离开这里嘛,咱去哪儿?”

“香港。”赵团长这个反应快。

李思卿想了想:“香港,那就香港吧,听说那有条很有名的街。”

李柏止和赵团长面面相觑,这关那条街什么事儿!

于是,赵团长期期艾艾的问:“思卿,那金凯撒和余意,怎么办?”

李思卿看怪物似的看着赵团长赵叔叔,“我还得对他们负责?!”声音甚至转了个弯儿,九曲回肠。

“你怎么人家了!”李柏止俊目一瞪,看着闺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我能怎么他们,他们自愿。”

赵团长觉得这场对话已经脱离了正常的理解范畴,有心带回来,“思卿,我和爸爸就是想问你,你能放得下走人吗?”

李思卿莫名其妙,看着爸爸,像是要找个翻译。

赵团长顿悟了,这两个没心没肺的吃货!

尽管李思卿答应的很爽快,但当她看到金凯撒含情脉脉的眼神时,别开了眼,于是,转头又看到余意那双大狗也似的湿漉漉亮晶晶的眼神。

有些话竟然难以说出口了,她觉得这很不可思议,强作镇定思忖一番,“我要去香港了……”突然胸口涌上一股酸楚,“你们,我挺舍不得你们的。”李思卿被自己愈来愈浓烈的酸楚淹没了,暗想,香港也不是很远的,可以写信,唉,如果他们也能一起去多好,应该早早问他俩的,爸爸真讨厌。

余意瞪大了眼睛,连话都不连贯了:“你这是,这,这是要……这么快,就,就走?我,我……我……”

“怎么这么急,你都没有告诉我。”余意还没“我”出来个所以然,金凯撒唾弃的瞅了他一眼,转而急切地看着李思卿,“你,能留下吗?”

李思卿还沉浸在酸涩中,不能自拔,“爸爸和叔叔都决定了,我也不想的,可是形式严峻。”说道形式,李思卿心念一动,“跟我走吧,这样的局势迟早要开战的,在这里必定不安全。”

“我也明白这形势,从日本在东北的所作所为可见一斑,离开也是迟早的事,只是还需要些时间安排,毕竟我不是无牵无挂孑然一身的。”金凯撒深深看向李思卿的眼睛。

余意不知什么时候拽住了李思卿的衣角,一脸凛然:“中日战争迟早会爆发,国民良知犹未唤醒,救亡运动需要遍及海内外,思卿同学,你一定要坚定热情信仰,等着我,我会去香港找你的!”

金凯撒听到被余意抢先说出的话,不甘示弱的抓起李思卿的手,一字一句的说:“我一定会去的。”

承诺般笃定。

海上风挺大,李思卿站在船头,海风掠过笔挺的腰身,为了方便,她换了一身男装,颇有点儿潇潇兮的感觉。

余意望向水天相接处,暗想,国内形势严峻,应该尽快把爱国救亡运动发展到海外……

金凯撒看着远去的身影,暗自考虑,得赶紧劈出条连通香港的航路……

1938年,3月,香港。

李思卿正专心致志的闻着一束桂花,微醺的晨光中看到有两个高大挺拔的身形英姿勃发的朝她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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