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国桓筝公主的使团,已经大张旗鼓地进了白马城。鸿胪寺几百匹纯色的白马打着旗帜引路,欢响的笙鼓礼乐,直传九天。整个晋阳街都封了,平民一律不得行走,只有数百匹骏马缓缓地朝着榭阳宫行进。
双凤玉顶大辇中,公主娉婷婀娜的身姿,在金纱鲛绡遮掩下若隐若现。绚彩夺目的纱绡,无论如何也抢不走那绝世美貌的风采,白马城的人们,皆为之惊艳……
与此同时,泰安殿百级台阶下的广场,群臣礼服庄严盛重,宽大的袍袖翻飞飘动,像是波涛般宏大。中间一条宽阔的大道,仿佛利刀巨斧,将这一片朱衣盛装的海潮从中劈开一般。
道路的尽头,殿阶之上,凌国公龙璧正危坐于金麟朝龙宝座,也是一身礼服,紫金冠、锦绣滚龙袍,眉宇间尽显不可抗逆的威严。
金座的前侧两旁,四个年轻人笔直地站着,左边是世子龙诚,与二少主龙信。右边是三少主龙敢,还有最不起眼的四少主龙枭。
这是一场盛大的典礼。
“桓筝公主驾到!”奏报一阵接着一阵,从宫门一直传入泰安殿,每一个传令官的声音,都是中气十足,长长的尾音在榭阳宫每一个角落回荡。
殿前大道,衣着华丽的倩丽少女缓缓走来。她的容颜是绝美的,虽然年纪不过十六,但已美得令人窒息。那极尽的妖娆,仿佛是在气息中随意散发的魅力与诱惑。她的美,已经超越了五官容貌的界限,当真风华绝代,足以颠倒众生。
朝臣们不敢侧视,但那低垂的一双双眼睛,却竭力地想要捕捉那令人心醉的身影。殿阶之上,凌国公的四位少主,也是目不转睛地望着,舍不得转移自己的视线,这种不真实的美,令他们觉得更像梦幻般的泡影,只要挪开眼睛,这绝世的美丽就会灰飞烟灭,再也不得寻觅芳踪。
“这个女子……不祥。”凌国公龙璧低声自语,“危险……”
对于任何男人,她都有着不可抗拒的诱惑力。朝臣与儿子们的反应,凌国公龙璧已尽数收于眼内。他忽然警觉到,只要有这女子的存在,不论是哪个儿子继承国主大位,都逃不过她美丽的诱惑。
桓泰将女儿送往凌国作为质子,其用心可见一二。
“虞国臣女桓筝,参见国主殿下。”桓筝公主到了百级殿阶之下,款款下拜。
龙璧一抬手,“公主不必不多礼,平身。”
“谢殿下。”桓筝公主谢礼
“公主一路车马劳顿,着实辛苦了。”龙璧说。
“臣女奉父亲之命出使凌国,怎敢声言辛苦。“桓筝公主躬身施礼,”何况,国主殿下胸怀仁义,在我国百姓危难之际,慷慨施予。如此大的恩典,我虞国上下铭记于心。桓筝身为结盟使臣,自是不敢有怨言的。”
“哈哈……”龙璧大笑,“公主说言重了,本公与你父亲,皆是大晔朝的一方诸侯,贵国有难,吾等怎可袖手旁观呢。倒是公主心怀忠义,谈吐修养也颇为不俗,虞国公有女如此,当真欣慰了。”
“谢国主殿下夸奖。”桓筝施礼,而后从身旁女婢怀中的紫玉檀木匣中,取出了一卷帛书,“殿下,此乃家父拟下的盟书,臣女特此呈上。”
凌国公身后的内侍连忙走下殿阶,从公主手里取过盟书,呈给了金座上的国主。龙璧看过盟书,满意地笑了笑。随后拿过内侍托着的国玺,在上面盖了印。
“自今日起,我凌国与虞国永为兄弟之邦,集两国之力,除国贼,荡乱世,从此苍天庇佑,国祚绵长!”龙璧振声高呼。
“苍天庇佑,国祚绵长!”臣子们高举双手,齐声应和。殿外禁军跟着纵声长啸,整个榭阳宫欢呼雷动。
过了片刻,龙璧抬手一挥,群臣的声音就止了。
“两国结盟,天大之喜。公主传达盟书辛苦……”龙璧站起身,满面喜色,“本公特赏,赐桓筝公主金铢两万,珠宝三箱。另将萱安坊内,凌烟别苑赐予公主居住。公主居于凌国期间,以上宾之礼待之,赐禁宫印令,享少主之权。”
“臣女谢国主殿下隆恩。”
“好了,公主舟车劳顿,想也是乏了,回府歇息去吧。若日后有什么要求,尽管来找本公。”
“喏,臣女先行告退。”
殿阶下那绝美的女子,退出了人们的视线。殿阶上的少主们,却依旧舍不得将视线离开她走过的地方。仿佛你只要仔细寻找,就会发现那依稀残留的倩影芳踪。
而此时,金座上的龙璧微微冷笑,平时威严的脸上,突然露出寒冽的神色。那一瞬间,似乎没人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但是,却有一个最不被注意的人,将他的表情记在了心里。
[历史]
三十年后,晟朝的史官在记录这段历史的时候,一直在争论着。史学家绝不相信,一生心计沉重的龙璧,会无缘无故地耗费巨额钱粮,来换取一个无用的公主和两万老弱残兵。惟一的解释,就是这其中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目的,或者说是一个阴谋。而关于这阴谋的内容,却已是无从得知。
当时修史的是十四个铁笔史官,在他们多次访查无果后,便向晟朝的开国之君,昭武帝龙枭上奏,说明了心中疑窦,他们想要在皇帝口中,得知当时其生父所为之事的真相。
不想,昭武帝叹息一声,走出御书案,声音苦涩地说,“既是往昔如尘,死者已矣,诸卿又何必执着。诸般生前事已然尘封,也就不要再提了,权当是朕,对各位爱卿的请求吧……”
众位史官闻言一惊!立时跪地下拜,连称不敢。
昭武帝没再说话,神色黯淡地出了明光殿。
那天晚上,晟朝开国之君,昭武帝龙枭,独自在藏兵阁呆了整晚。他一直对着供在正中央首位的一柄翠玉长剑,不住地叹息……
九日后,史官们向昭武帝呈上所著史书。其中,对凌国与虞国之事,就只有寥寥数十字的记录:
太初三年,华州虞之国,岁大荒,国库亦空,臣民无粮为食。遂,虞国主修书凌公,欲借粟米十万石,金铢五百万两。凌公大仁义者,同虞盟之,予之以钱粮,救之以危难。虞国主感其恩德,遂遣公主出使,呈纳盟书。凌公大悦,以上宾之礼待之,赐公主黄金珠宝,享少主之权……
昭武帝看完,点头而笑,十四位史官皆受封赏。
所有的争论与怀疑,都在皇帝的权威下化作了烟云。那段往事的真相,也再没有任何史料记载可以昭示于后人。
——
深夜,榭阳宫金华殿。
皎白的月光透过雕花的窗格,洒下了惨淡的明亮。
堂皇华贵的厅室里,充满了淡雅的幽香。缕缕青烟自那燃着紫檀香木的青铜香炉之中,袅袅升起。一袭紫缎锦袍的龙璧坐在书案前,正借着摇曳的灯火,品读手中的书卷。
沉重的铁靴声从外面传来。身穿黑铁墨鳞甲的将军走了进来。向正在读书的人躬身施礼,“某将殷末离,参见国主。”
“事情办得怎么样?”龙璧头也不抬得问了一句。
“诡蛇营斥候已混入猗兰宫。”殷末离回话。
龙璧放下手中书卷,“传令他们抓紧行动,一定要尽快找到那样东西。”
“喏!末将明白。”殷末离突然面露疑色,“不过,末将有一事不明。”
“说。”
“国主既已令末将遣诡蛇深入沁安城,却为何还要同虞国结盟,又借他这么多的钱粮?虞国的百姓挨饿,我国如今的光景也是不比从前了呀。”
“你以为桓泰是什么人?诡蛇营虽然名为诡蛇,但比起桓泰,也不过是几条小泥鳅。本公没指望他们能成功办成这件事,只要能探知些眉目,也就 是好的了。”龙璧冷笑,“哼!桓泰既然忍心将独生女儿押给我当人质,就不怕百姓挨饿!这么多粮食钱财,想必六成都叫他拿去重建铁旅军队了。剩下的本分,或许会舍给国内百姓一些,但大部分来作为寻找秘宫的本钱……”
“那,那就更不该借了!如此包藏祸心,终究是棘手的麻烦。”
“他的军队倒是无所谓,借出这十万石粮食和数百万黄金,只不过是想探出那件东西,可本公还尚未切入主题,他便回书将独生女儿抵做了人质,其心机可见啊。”龙枭摇摇头,“六十年前的簒帝之乱,我凌国三分之一的国土被桓氏窃取,而那片疆域刚好是秘宫所在之地!”
他叹了一声,“看来六十年前,桓氏一族就已经知道那东西究竟有多大的力量了,只是没有本公手中的‘癸书’,他就找不到,即便找到也用不了!如今本公想取的那件宝物,就只能静待时机。而两国结盟便是第一步棋。至于这虞国的小公主,更加不能小觑!与桓泰这老狐狸打交道,总是要步步小心啊。”
“……”殷末离还是不太明白国主的意思,沉默不语。
“行了,你回去吧。”龙璧摆摆手,“多催促他们,要把情况尽早探知清楚。”
“喏!那末将就先行告退!”殷末离抱拳施礼,退了出去。
窗外的夜幕依旧漆黑,浓厚的云团遮蔽了残月,没有一丝风。书案上昏暗的烛火,在香雾缭绕之下,显得愈加飘忽。
龙璧信步来到窗格前,望着外面的一片茫茫虚空,“青灵净玉剑啊……是否解救那孩子,能否永保国祚,就全在这件奇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