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切磋
第一章 切磋

黄昏时分,残阳已经西斜,渐渐隐匿在天边的荒山之后,余晖照进庭院,将整片青石地都染成了橙黄色。这是专门练武的庭院,摆放着兵器架以及几根粗木桩和石柱。

此时虽已入秋,龙枭上身却只穿了件背心短甲。裸露在空气中的胳膊肌肉虬结,异常健壮。他倚着一根木桩坐在青石地上,抬头眺望着落日的方向,被发带束起的长发在风中屡屡飘动。他喜欢看黄昏的天空,那些云彩都被阳光罩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大风一起,云团的形状就随之而动,其中有成群的烈马在奔驰,又有苍红色的巨龙翻滚着翱翔天际,更有猎猎舞动的旌旗在云涛中燃烧,周围涌动的云卷犹如战士们奋力地角逐!那整个画面,仿佛就是天际众神的战场,惨烈而气势磅礴。

看着看着,忽而一阵奔涌的流云被风势的催动,冲散了天赐的画卷,所有景象都扭曲在一起,逐渐汇成了团,如同被漩涡吸引。

“哎……”龙枭轻叹一声,起身活动着筋骨。而后在兵器架上取下一柄配刀。

那是一柄精致绝伦的刀。如果说这是一件战场杀戮的凶器,倒不如说是工艺精湛的艺术品。五尺长的刀身尽是诡谲的纯黑,刃弧的走势优雅而森严,布满了神秘妖娆的纹刻。刀柄刀镡的异兽银刻装饰古老威仪,极具遥古时代那独特的气魄。任何用刀的武士,都想将它握在手里。

龙枭背对一根树桩站着,将佩刀横在眼前,两只手紧紧地握着刀柄。忽而,一片残叶卷落,划在古刀的刃口,瞬间即被分成两半。

霎时间,的眼神变得凌厉,周围的空气骤然也冷了下来!他电光火石斩落,乌金的刀锋刮着嘶吼的风声,划出一个黑色的弧形,凌厉的刀劲仿佛暴怒的狂龙,立时将一抱粗的木桩撕裂劈断,崩开的碎木块四散而飞!

回身斩,刀术里一种简单,却能逆境取胜的招式。在转身的瞬间,以旋转的力道将刀挥出,是无需冲刺发力的斩法。

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少年,龙枭的转身、发力、劈斩,整套动作在转瞬之间一气呵成,沉稳利落。凶猛的劲力更是强横霸道,发挥极致,这不是谁都能做到的,若没有多年的苦练,以及卓绝的天赋和力量,根本不能将刀劲练到如此地步。

刀势停了,他却没有收刀。漆黑的刀刃依旧发出尖厉的低鸣,盖过了庭院里的一切响动…风声停下了,树上的叶子安静了,就连的人的气息也在‘嗡嗡’的鸣音中,沉寂了下来。

刀的怒鸣渐渐消失。白发苍苍的宽袍老者自庭院另一角走来,“这一刀的速度和劲力都很好,如此年轻就能有这样的造诣,不错,当真是不错。”

龙枭呼出一口气,转身向老者施礼,“老师。”

面前被称作他‘老师’的人,从四年前开始传授他武术的。但经过这么久的时间,他却仍然不知道这个功夫高深的年迈武士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他既不说,也不让问。

老者点点头,伸手拿过那柄精致的古刀,“妖刀悲龙鸣,封印着不甘寂寞的邪龙魂魄。能驾驭它,也算是你的本事了。”

他抬眼看向面前的年轻人。

只见龙枭嘴角略微上挑,露出了淡淡的轻笑。脸上的神情没什么大的变化,不过,那张白皙俊美的面容上,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狂傲流露而出。

“不过,这是一把充满了愤怒和哀伤的武器。”老者抚摸着满是纹刻的刀身,“它杀过太多的人了,终究还是杀性太重。你要小心,切莫因为刀的戾气,而失了自己的心性。”

对面的人点点头,他从两年前使用这柄刀练武,起初握住它的时候,都会有一股浓重的悲凉与杀意冲击着内心,令他每一次出刀都会不留余地,仿佛面前的木桩石墩就是那令他怨恨厌恶的人一般,定要将其彻底剿杀。这种疯狂的感觉,总要以强烈的意志力才能将其勉强压制住。直到近几个月,这柄妖异的古刀才在他的手中逐渐安分下来。

“很久没活动了,来,我跟你练练。”老者将刀递还给自己的弟子,又在兵器架前拿了一把精铁长刀,刀刃寒光流动,也是极好的武器。

“还是老规矩,对决,不是试手,有多少本事都要亮出来。”

“是!”龙枭应了一声,手指掠过刀柄,猛地一紧。他的架势并不好看,甚至有点儿笨拙,单手握刀横在身前,上身微躬,两腿左前右后的弯曲着,重心落在右腿。与其说高手对招,倒是更像市井无赖的摔跤格斗。

冷风萧瑟孤寒,老者宽大的长袍被风卷着紧贴在身上,佝偻的身形显得更加枯瘦。他是左手握刀,却没有摆出斗武的起势。此时,庭院一片肃静,只有零星几片落叶在风中摇摆翻卷。持刀的二人眼神逐渐变得凌厉,散发着浓烈的肃杀之气。一黑一白的两柄长刀在残阳之中,闪出熠熠的光耀。

“唧唧!唧唧!”鸟雀的啼鸣声打破了沉静,纷纷从树上惊飞而走,似乎是被压迫的杀气吓到,乌黑的眼睛里尽是惊恐。这种野禽平日十分敏锐,空气中丝毫的异动,都会被它们轻易察觉。

就是一瞬之间,狂龙怒吼的咆哮席卷而来!龙枭急蹿两步,向前一跃,纯黑的长刀劈空斩落!没有花哨的虚势,直截了当就是一记杀招。

“破军”没有招式,却是凶猛的斩杀!

杀气夹杂着尖厉的嘶吼,锋芒刮着呼啸的风声斩裂了虚空!老者披散的白发和颔下的长髯,在袭来的劲风下飞舞卷动。顷刻之间,就要被利刃劈作两半,被杀势碾作齑粉。

这的确不是对练,而是真正的厮杀!

力破千军的刀势就要劈到老者的面门!突然,一声金铁交鸣的轰响!他手中刀闪电般斜挑劈出,凭着强劲的膂力硬是接住了来势凶猛的‘破军’之势!

“喝!”老者虎吼一声!握刀的双手骤然一紧,他再次推力,以“惊劲”将迎面的攻击彻底瓦解,猛烈地力量把对手逼退了数步。

龙枭倒转悲龙鸣,向背后的地面狠力一刺!刀尖扎进青石板。他借着阻力站稳了身形,心中也不免感叹,“这样老的年纪,竟有如此力量,真是惊人啊!”

老者的眼神霍然变得凌厉!他没给龙枭还手的机会,爆发劲力跃身横斩!

这一刀划出的轨迹,是破山焚城那最完满的弧线!是上古时代的武皇们所向披靡的惊天之刀,极烈极猛,无可匹敌!

龙枭从未见过老师用过这种刀术!只觉得那股铺天盖地的杀伐之气似乎要将他完全吞没了一样,他有些战栗,但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液却又剧烈地沸腾着,他想要呐喊,想要拼命地咆哮!手中的悲龙鸣也开始竭力地震动!它嘶吼,它迫切,它渴望杀死强横的对手!阵阵的低鸣,似乎是在乞求主人。

“喝啊!”心中那些许恐惧,已是荡然无存!,龙枭奋力地狂吼,声嘶力竭!乌金的光芒忽而侧冲而上,面对惊天恸地的刀势,他要正面还击,痛快一搏!

“铛!”金属撞击的尖锐鸣音煞是刺耳!毁山断脉的刀势霎时间灰飞烟灭,强烈的杀气也消散的一干二净,那柄纯黑的乌金长刀盘旋着飞出几仗之远,斜斜地插在青石地上。

一滴冷汗顺着龙枭的面颊滑落,冷汗布满了额头。他那张俊美的脸上已经没了血色,呼吸也有些沉重急促,寒光闪动的刀刃距离他的额前只有寸许。他的双手在微微抖动着,虎口处渗出丝丝血迹,滴落而下。竟是被强劲的力量生生震裂的。

“看清了吗?”老者收回手中的长刀。

龙枭抬起双手,紧紧地盯着手掌中那绚目的殷红,在悄然绽放蔓延,他摇摇头,“根本看不清,好可怕的一刀!比破军还要快,还要暴烈……这是什么招式?”

“霸武之刀?焚城。”老者长刀还鞘,“一种讲求以心驭刀的招式,当所有精神灌注刀锋的时候,你的身体会调整到最合适的位置,每条筋络中的劲力也会完全释放出来,在挥刀的刹那,达到最快最烈,那时候,你会觉得时间都已经止息了,只有那一刀划出的刃弧,将一切斩断!摧关焚城,只在一刀之间……其实,我刚才那一刀并非完美,真正完美的焚城,是收不住的,那是武神授予的绝命之刀。”

“那,老师是要教我了吗?”龙枭问。

老者摇摇头,“你的心念不够,若刀术进境太快,绝非什么好事,你现在的武术,对于你本身来说,已经过于强大了。”

“请老师教我!”龙枭大声说,他低着头,“我要变得更强,比所有武士都要强,直到成为最强的武士!”

“即便是最强,又能怎么样呢?”

龙枭依然低着头,“如果我足够强的话,就可以保护娘亲了吧。从小到大,我和娘亲就一直被人瞧不起。小时候住在宫里,其他夫人总会来欺负娘亲,娘亲又不敢反抗,只好任凭她们羞辱。一到了晚上她就偷偷地哭。她不敢让我看见,怕我难过。有时候,我被哥哥们戏弄,甚至被他们追着打,我也从来不会告诉娘亲。我不怕挨打,但我怕她伤心。”

他轻轻地笑了,“我太了解我那三个哥哥了。不管是他们谁登上大位,其他人都不会有好日子过的。他们母亲的娘家,都是权贵世家,有能力自保。而我却只能依靠自己,我必须足够强大,才能保护自己和母亲。”

“不错,懂得心存孝道,确是个好孩子。”老者点点头。

“呵呵……”龙枭掐着手指,冷冷地笑,“只有保全母亲和我的性命,这些年的苦苦忍耐才不会浪费。早晚有一天,我会打败他们所有人,到了那个时候,我所受过的屈辱与痛苦,必定会加倍奉还!我要让他们知道,欺侮我们母子的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这一生一世,我再也不想看别人的冷眼!”

“作为武士,你应该说出这样的话吗?”老者一皱眉头,语气严肃起来,“如果只为了这种狭隘的报复,你才与我修习兵武之道的话,那我根本就不该教你!”

“我……”龙枭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你以为我教你的是什么?那是武神的霸术!是屠戮杀生,断尽活路的毁灭之道!现在你会了断甲和破军,如果再学了焚城、魂毁和辟天,你的力量就会越来越大,大到足以与天下相抗争!”老者一步一步地迫着少年,咄咄逼人,“拥有了这样的力量,你要拿它做什么?是保护你的母亲?炫耀你的强大?还是报复欺凌过你们的人呢?”

他伸手扣在龙枭的肩头,龙枭觉得肩膀一疼。

“作为一个武士,我们习刀练武,在沙场上搏杀拼命,不怕受伤,更不会怕死!难道不是为了非做不可的使命和目的吗!那你的呢?是为了地位?还是为了那点虚荣?让别人能看得起你?”

“那我和娘亲就是活该吗?就因为地位卑微就要让心肠歹毒踩在脚下,狠狠地践踏我们!让我们伤痛累累!他们,他们罪孽深重!难道就不该得到惩罚吗!”龙枭大吼着,他还是第一次对老师这样无礼。

“即使应该惩罚……也不该是你来执行。”老人放开手,叹息一声,“我也是满身罪孽的人,穷其一生,怕是也难赎尽。日后自有天道报应。而你是我见过最有潜质和天赋的年轻人,我希望你能像你的祖先那样,给天下带来安宁啊。毕竟,这世间的太平就要没了……但以你现在的心性,你可以吗?”

龙枭低着头,一言不发。

“说到底,武术不过是杀人的手段,始终都是太过暴戾的东西,你心志不明,若再学下去,怕是会滥用杀戮。”老者转身离开。“你回去吧,好好想一想我说的话,等你想明白了,再来这里吧……”

看着他苍老的背影渐行渐远,龙枭躬身施了一礼。直到老者消失在视线,他才过去拔出了插在地上的悲龙鸣。

庭院里悄然无声,只剩下龙枭呆站在那儿。他看着刀身上那些神秘的纹刻,握紧了刀柄。虎口处还在渗着血,虽然伤不重,但滴滴的殷红却让人心痛。

风起了,卷着落叶。佩刀低吟,伴随着主人的心殇。

龙枭缓步走出庭院,孤独的身影,在渐已擦黑的傍晚中,竟是那样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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