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离海边不远,我和律洲收拾好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我有些迫不及待,拉着律洲来到海边。大海和我想象中的并不一样,当我真正面对它时,其实很难受。我像所有人那样大喊,用尽全身力气的大喊,此刻更像是无力的呻吟,甚至没有留下回音,便被海音吞没,比起高山,大海更让你敬畏。
我和律洲漫无目的地并肩行走,海水在我们的脚边轻轻絮语,咸湿的海风吹散我的头发,也干了我的汗水,我转过头看着律洲,他的侧脸依然英俊美丽,明亮的眸子如同林间的湖水,却也望不见底。可我只看到一半而已,另一半的侧脸是不是要更加惊艳?我走到他另一边,发现其实没有什么不同。也许,我总在试图弄清楚一切,然后经过一番折腾,当一切都过于清晰时,才明白只看一半才是最好的。好比如说,律洲对我到底是怎样的情感,在他对我说那些话之前,我都是懵懂的,尽管我一直不想去承认我的这种不安。
我忍不住问律洲:“你说,我们在看待一件事物时,是看一半好,还是了解全部。”
律洲眼里盛满温柔,像山中的清泉,流过我的心田。“我想如果我看到的是你,便会想了解你的全部,可是我希望你只看到一半的我,一半好的我,并对另一半充满幻想,是不是比眼前的着一半更好。但这不可能,人总是在得知一点之后,再从这一点切入,最后到达了解的层次。所以你的只看一半是一个必经的过程,我说不出哪个更好。”
我笑,“那你离我远一点,如果我有一天经历了这个过程,看到了全部的你,就把你甩掉。”
他低下头,踢飞脚下的沙子,对着海大喊:“如果沙默让我滚,我一定立刻就滚,永远不去烦她。”
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清冷,伶仃的背,莫名觉得苦涩,我怎么会让你滚呢。
律洲回过头,笑着,“默默,我给你拍张照片吧。”
我说:“你可要拍好看一点。”
我背对着海,感受着脚底流过的海水,看着不远处认真调整焦距的律洲,问他:“我这样笑起来好看吗?”
他突然放下手中的相机,目光越过我的脸,眼神黯淡,看向我身后灰色的海,微笑着,“好看。”
我黯了神色,低声说:“那你就拍吧。”心里想的却是,你似乎从来没有仔细看过我。
“咔嚓”一声,伴随着我心脏的跳动。
时间静止在夏天的海边。
洗完澡后,我坐在镜子前擦头发,我想,我不顾外婆,不顾妈妈,坚持和律洲在一起,大概会遭报应。我是可悲的还是孤独的?从前听到有人这样说,如果一个人不了解自己,他就是可悲的;如果别人不了解他,他就是孤独的。如果真是这样,我就是可悲之人。看着镜中的自己,黑发薄唇,模糊的眉眼,本应是薄情之人,却为何对律洲下的毒…….回天乏术。
其实,我并不是百毒不侵。
好不容易入睡,我梦到我光着脚丫在田埂上奔跑,追逐着田间的鸟儿,外婆在我身后让我慢一点,我不理她,继续向前跑,忽然看到一个漂亮的少年,温柔地对着我笑,我回头想让外婆来看,眼前却是一张满脸鲜血的脸,外婆颤抖着,“你不能和他一起,不能。”我被一下子惊醒,律洲听到声音,跑来我的房间,见我满头是汗,他用睡衣的袖口帮我擦干,我强装镇定,律洲却苍白了脸色,目光难掩悲伤,我说:“不用担心,我还好。”
律洲的手覆上我的手背,我感到他掌心有些细细的,不易察觉的茧子,这样真实的触感让我安下心来,他说:“默默,如果我们要是注定会接受惩罚,就让我一个人承担吧。”
我舒了一口气,“这种事不是你想就能做到的,如果是我要承受的,躲也躲不掉。”
律洲看着我,满是怜惜,“不会的,一定是我。”
海风吹动着窗帘,飞舞着,月光洒进来,一派静谧,我的心却充满不安。
我顿了顿,又笑着说:“真是的,干嘛伤感,我们不是好好的吗?”
伤感吗?谁伤感,伤感什么。
第二天一早,我去律洲房里找他吃早饭,发现除了透过敞开的窗子吹进来的海风,肆意撩拨着窗帘,房间一片安静。看着没有整理的床,我走过去帮他收拾,活动被子的时候,掉下来一个小白色药瓶,我捡起来端详着,上面全是英文,律洲生病了?我疑惑着,又不禁感到担心。
出门寻他,远远地看到穿着白色T恤的律洲坐在海边的礁岩上,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衣角飞扬,与这种动态形成强烈对比的是他安详的面容,律洲就这样看着海平面,自然衬托得他仿佛是就是这大海。
我走过去,坐在他旁边,不说话,和律洲一起看着暗蓝的天边,他转头看了看我,笑得很安心。那种安心,好像是刚刚经历过最黑暗,看到曙光那样的安心,我却觉得无比不能释怀。
可我还是忍不住问他,小心翼翼,“你生病了吗?你床上的药瓶是什么。”
“有点头疼,可能是最近太累。”声音平静如水。
我看了一眼他认真注视的海,低下头,埋在膝间,轻轻“哦”了一声。
日后,我想,当时的我如果能再勇敢一点,坚持一点,那关于律洲没有告诉我的事情,这让我咬牙切齿,发誓要记它个千秋万代,又计较了一辈子的事情,是不是就可以不发生。
那如果我没有被接到律家,如果我没有对律洲一见钟情,如果我没有爱上他,如果我没有因为爱而逃离,那我现在一定跟所有的千金大小姐一样,过我应该有的生活。
可惜,这世上最不可能的就是如果,也正因为如此,人生才有喜怒哀乐,爱情才有魅力让人去追求。所以,即使摔得粉身碎骨,也会笑着说,我疼得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