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轻别意中人(三)
当时轻别意中人(三)

然而他如今却在荆山密林的深处。在这里,他已经很久没有喝水,很久没有进食。他的体力已经渐渐不支。双腿已经相当沉重,每抬一步都像是幼年在家时,被师傅罚举石狮一样困难,竟然需要使尽自己所有的力气。于是他靠着一颗大树,缓缓坐了下来。

他已经不再想她了。也不再想曾经发生的一切。因为一个人真正地陷入绝境的时候,是不会再想任何与生存无关的事情的。除非他想死。

然而曲颂显然不想死。他若是想死,就不会到楚国来找巫医了。

所以,他还在努力地活下去。

现在他已经有些后悔,为什么刚才不饮一些蛇血。真真是难以想象,那么讲究的一个人,也有这样茹毛饮血的一天。好像还不一定能茹毛饮血。

稍作休息了一会儿,曲颂感觉身上已渐有力气。突然他站起来,飞快地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那是水的气息。

湿湿润润的气息。

一边往前方跑,曲颂的嘴边一边露出了一丝笑意:前方果然有水!他已经听到了水流的声音,那种潺潺的水声宛如天籁,唤起了曲颂的所有活力。那感觉,那么生动,让他想起幼时很难吃到的冰糖葫芦,终于被握在手中的感觉。

就快到了,他已经能够看见水面上反射出的粼粼波光,在这黑暗幽邃的森林里,真是天堂一般的存在。

到了。是一条大河。他跳进了河里。

曲颂倚在一棵大树上喘气,浑身湿漉漉的。他的脸颊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看上去很是可怖。那伤口边缘并不整齐,显然非刀兵所伤。曲颂深吸一口气,脸上的伤口像是被牵扯地更大更深了,走上前,抓起一条落在地上的鱼,狠狠地掰下头,接着大口大口地咬了起来,面目狰狞可怖,实在是难以言喻。

细细看去,地上尽然多的是与曲颂抓着咬食的鱼相似的鱼。那鱼形状甚怪,居然呈卵圆形,侧面看去,竟然又扁又薄。不过颜色倒是亮丽,背部墨绿如翠,腹部却艳红如同城里姑娘们最爱最贵的胭脂。这鱼看上去,的确新鲜好玩。

但曲颂却不这么想。方才正是这些漂亮好玩的鱼,差点要了他的命。

原来他刚才见水心喜,登时就跳了下去。下去才看见,水里竟有这许多从未见过的漂亮的鱼。但还未等他细想,鱼群霎时便朝他涌来,然后肩头一痛,低头一看,才看清一条鱼已经衔着他的肉游走。曲颂又惊又怒,全然没有想到竟然有这么一天伤在鱼嘴之下。而危险才刚刚开始而已,一条格外硕壮的鱼,已经接近他的双眼。这时他才看见,那鱼的牙尖利无比,看上去居然丝毫不逊色于任何神兵利器。他有些胆寒,连忙朝上一跃而起,可那条鱼已撕下他脸上的一块儿肉来。

他带着浑身的鱼跳上岸来,仿佛变成了一张渔网,颇为滑稽。但他不那么觉得,也许是因为在这密林之中,并无他人。曲颂就地滚了两滚,终于把那些鱼摆脱,他才总算得了余暇,靠在一棵大树上喘息。

这小小的鱼,竟然差点让曲颂命丧于此。真是匪夷所思。

但这又似乎确在情理之中。这荆山之上,危险重重,能得这样的名号,自然不是什么容易往来的所在。

曲颂心中懊悔,自己不该这样大意地孤身上荆山。一边生吃那些凶猛的鱼类,一边仔细回想曾经看到的关于荆山的见闻。一时,又已忘了自己的所在。

他突然想到,荆山多毒物。然而自己一身本领之中,最差的便是识毒。即便后来缠绵病榻,多食药物,也不过是大补之物,与此一道,并无太大关联。但闯荡江湖这么些年,又怎么会连一点基本的都不了解呢?

还不是因为从前身边有她。那个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真姓名,连名字都以毒为名的女子。那个识毒用毒天下无双的高手。若有她在,那么前行又怎会是问题?但若有她在,他又何必要远来这蛮荒的荆山?这一切终不可说,也终不可想。那些不过是情爱妄想,怎能当真呢?早知道,还不如一心一意地爱着揽月了。即使最后她消失于茫茫人海,即使最后她还是为了李舒怀走了,那也比现在强。也比自己眼看着自己最尊敬的长辈,最相好的朋友,死在自己所爱之人的手上好。

那一味药,岂非正是断送了他们二人的未来么?遑论韩王府上下几百人的安稳生活,遑论那些依靠韩王救济的穷苦人家。

不知不觉,他的思维又飘向了远处。仿佛在那极远极远的地方,有他最牵挂的一切。但他现在却什么都不能做。他正在为了遗忘他错爱的那个女子而努力。他正在为之努力。

拉回落在天边的目光,曲颂已决定这样休息一会儿。他闭上了双眼,准备小憩一下。他毕竟不是铁打的金刚。

而就在此刻,他听到了前方传来了一种奇特的窸窸窣窣的响动。他闭着眼睛,没有动,甚至没有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他知道他气力恢复地并不多。他不愿有一丁一点儿的浪费。

那响动蕴含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乍听之时,会觉得杂乱无章,细细分辨之后,又有着明显的节拍,像是一群舞者,在最美的舞师带领下,踩着同样的节拍,跳着不同的舞蹈。不赏心悦目,却也惊心动魄。对,就是惊心动魄。像是万丈山河迎面而来,又像是大潮正急速赶来,那样的气势,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因为这只是一片密林。

但那声音却忽然停了。曲颂也在这一刻猛然睁开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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